二月,江南。
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
此时淮河江畔,一缕孤烟细处,花影浮动,几株桃树桃花已开,一所草庐在山下竹林掩映中隐隐可见。
草庐中不过一壶茶,一张琴,一个人而已。
茶在烧,一个已熏得发黑的紫铜茶壶悬挂在一堆火上发出轻微的水响声。
火堆旁,一个披着黑披风的蒙面女子席地而坐,一张四尺长的古琴架在她双膝上,两只巧手十指纤纤,拨动琴弦,发出山涧泉鸣之音,琴声柔如风过江面,拂起轻波。
如此一个妩媚多姿的女子,双目中却透露出无限的忧伤。就连琴声,似乎也在诉说着一股哀愁。
忽然,她的琴声停止了,全身却岿然不动。
花丛中隐隐闪现出人影,人未近,杀气已扑面而来。
风忽起。
风是冷的,似乎比此时淮河江水还冷。冷风扑面,仿若连花香也变得失去芬芳。
“唐门双杰?”那女子望着花丛,口中冷冷的道。
花丛中无人回应,唐门双杰唐问和唐用,杀人的时候是不会跟人说话的。
而此时,草庐后面的竹林里忽然响起密集的沙沙之声,似乎有很多人踏着满地竹叶纷至沓来。
猛然间,砰蓬声响起,草庐晃动起来,似乎有重物击中了草庐的木柱。
那披黑披风的女子身形一动,倏地长身而起,如蝙蝠低翔般飘出草庐。
在这一瞬间,草庐已轰然倒塌,夷为平地。
花丛中人已出手。
一时间,乌光闪闪,寒芒四射。
唐门的暴雨梨花针一出手,三四丈内寸草不生,何况是唐问和唐用二人齐发。
但是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一团比漫天寒芒更绚丽灿烂的刀光卷出,裹着一条如幻影般的人影脱出了雨阵外。
刀如月光,人如鬼魅。
浓荫深处有人沉声道:“好身手。”
随着人声,四条人影飞起,四道剑光如同匹练般卷至。
剑光未至,凌厉的剑气已激荡得草木萧瑟,朵朵桃花簌簌而落。
剑气纵横中,一片刀光如撕裂云层的阳光般将所有光芒掩盖于无形。
等到刀光隐去,四条人影已如断线风筝般飘坠于地。
这四人掉落地上时,已经是四个死人。
紧接着,花丛中又有两条人影飞出来,跌落地上。
唐门双杰,唐问唐用。
他们二人显然不是自己纵身而出,而是被人扔出来的。
两人的咽喉处都已起了个血洞,血泡不断从伤口出涌出来。
竹林中大片人影急退而去,转眼间便已消失不见。
一切似乎又重归寂静。
那披着黑披风的女子却对着浓荫深处缓缓的道:“各位既然大驾光临,何必躲躲藏藏?所有恩怨,我一力承担。愿以一人一刀,奉陪各位划出君子之道。”
说完之后,又回过身来朗声道:“这位不愿露面的朋友,承蒙援手,不胜感激。”
过了一会,花丛浓荫深处终于慢慢的走出一对年轻男女来。那男的面容俊朗,气宇轩昂。女的十七八岁左右,娇艳柔美。
这少女一出来,仿若满树桃花也失去了颜色。
披黑披风的女子手按刀柄,望着那少年冷笑道:“南宫翎,你还是来了。”
那少年正是南宫四少南宫翎,而那长相娇美的少女,则是在卖酒小屋里使用护花铃的龙慧。
南宫翎眼神中含着几分无奈,龙慧却是满脸的仇恨。
“夏还珠,我说过,只要我不死,我一定要杀了你。”龙慧咬着牙,恨恨的道。
这披着黑披风的女子,正是刀如月光,人如菊的夏还珠。
她的眉宇间永远含着淡淡的忧伤,谁也不知她因何而愁。
南宫翎望着夏还珠,缓缓的道:“虽然我没有把握杀得了你,但是我是南宫家的子弟,就算死了,也不会退却。”
夏还珠道:“我也不想杀你,可是你非要送死,我也没办法。希望你最好想清楚。”
南宫翎脸上肌肉动了一下,双拳慢慢握紧,沉声道:“我只想知道,我爹的死,是不是你们拜月神教所为?”
夏还珠手按刀柄,缓缓的吐出来两个字:“不是。”
南宫翎望着夏还珠,双手拳头慢慢的松开下来。
龙慧大声道:“拜月神教的青铜令都已送到南宫世家,你抵赖得了吗?”
夏还珠淡淡的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又何须抵赖?”
她停了停,又道:“你们九凤堡当年欠下的血债,我们讨还了,你要报仇,尽管上来就是。”
龙慧气得浑身发抖,忽然转脸对着南宫翎,道:“你说过,南宫世家跟九凤堡同仇敌恺是不是?你说过要替我报仇的是不是?现在,你是不是怕了她?”
她说话炮语如珠,如同泼妇,大声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相信你,你说你喜欢我,那都是假的,男人根本就靠不住。”
“南宫翎,我恨你。”悲呼声中,她冲了上去,一柄峨眉钢刺如一点寒星般刺向夏还珠。
南宫翎惊呼道:“阿慧……”。随着声音,他身形一飘,竟是后发先至,挡在了龙慧的面前。
与此同时,花丛浓荫中一个声音大声呼喝道:“不可。”
他身随声至,但这话显然已太迟,南宫翎手一扬,一只铜铃脱手而出,盘旋空中。
铃声骤然响起,铜铃顿时光芒四射,如同烟花般绽放,刹那间那绚丽璀璨的光华,炫目耀眼,似乎连夕阳都黯淡了。
这就是护花铃的威力,它迸发出来的瞬间辉煌,足令人终身难忘。
龙慧呆住了。
她在护花铃如烟花绽放那一瞬间,被南宫翎一记拂云手拂出两丈开外,眼睁睁的看着南宫翎如同一棵被雷劈中的枯树般倒了下去。
同时她也看到夏还珠被那条从花丛中飞出的人影扑倒地上。
等她飞奔过去,夏还珠和那人已慢慢的站起来,望着地上的南宫翎。
那条从花丛中飞出来的人影,正是卖酒小屋里的落魄酒客,天下第一捕头萧秋风。
他救下了夏还珠,却救不了南宫翎。
“为什么?”龙慧泪如雨下,可惜南宫翎已气息奄奄。
他全身上下都被护花铃的针芒射穿,鲜血已染红他身上衣衫。
南宫翎在笑,他脸上努力的挤出笑容来,气息微弱的道:“家父曾告诫过我,移花大法未成,断断不能使用护花铃。”
“可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他说话断断续续,语音越来越微弱,眼睛也渐渐的闭阖。
龙慧已说不出话来,她的眼泪已哭干。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可惜春未尽,红颜未老,良人已亡。为什么人总在失去后,才忽然明白?
萧还珠远望着天边夕阳,夕阳已将沉,远山笼罩着空濛之色。
她眉宇间那一抹淡淡的忧伤,似乎永远不会抹去。
萧秋风道:“我要走了。”
夏还珠道:“再见。”
萧秋风走了几步,忽又回过头来,望着夏还珠道:“我能不能再说几句话?”
夏还珠道:“你说。”
萧秋风道:“我曾遇见过一个很快乐的女孩,她跟我说过,如果我看到你,一定要记住你的名字。”
他停了停,又道:“现在,我记住了你的名字。可是我最愿意看到的,还是那个快乐的巧巧。”
夕阳西沉,萧秋风的身影渐渐的掩没在暮色中。
夏还珠望着萧秋风远去的身影,抬起一只手来,缓缓的摘去脸上的面纱。
她的脸很年轻,充满青春少女的气息。她的容貌如花般美丽动人。
巧巧。
这个刀如月光,人如菊,总是带着一抹淡淡忧伤的夏还珠,居然就是巧巧。
薄暮的西风中,忽然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
“只要你披上刀枪不入的吞月衣,握住拜月刀,你就再无快乐。”
随着声音,一条白影从花丛的幽暗中闪现飘出。
雪白的羽衣霓裳,雪白的貂裘披肩,她的脸如月光般皎洁。
姬陪香。
“你呢?你可曾有过快乐?”巧巧问。
“我也没有。”姬陪香叹道:“也许,快乐并不属于我们这种人。”
巧巧没有说话,却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姬陪香道:“你应该去找他。”她望着远山,缓缓的道:“放下你的刀,去做快乐的巧巧。”
巧巧道:“哦。”
姬陪香道:“虽然路不是我们选的,但是我们可以选择去快乐,哪怕只有一天。就算以后死了,至少我们也快乐过。”
她停了停,又道:“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我们为什么要选择不开心,而放弃快乐呢?”
巧巧道:“你什么时候明白这个道理的?”
姬陪香道:“我忽然就明白了。”
巧巧叹道:“只怕是我见了他,依然只能做夏还珠,而做不了快乐的巧巧。”
姬陪香道:“为什么?”
巧巧道:“他这一路返回京城,怕是不会平静。”
姬陪香道:“你说的没错,他这一路上绝不会平静,内心也不会平静。毕竟那个人对他有栽培提携之恩,是他一生最尊敬的人。”
巧巧道:“而现在,那个人却成了想要他命的人。”
姬陪香道:“所以你必须去,马上去。如果耽搁了,也许你以后一生就永远只能是忧伤的夏还珠,而不会是快乐的巧巧。”
巧巧道:“我明白。”
两人笑了,相视一笑。
快乐并不容易,却又可以来得如此轻松。
夜色渐浓,将两人的身影慢慢的吞没黑暗中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