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路口，有个文化商城

       2017年5月16日中午，在朋友圈得知在呼和浩特有几十年历史的文化商城即将寿终正寝，看过之后怅然不已。我和我的姐姐都曾就读于内蒙古大学，对这里还是有很深的感情，毕业之后每次回呼市，在学校西墙吃刚出炉的焙子，去文化商城随便淘点东西，都是固定的行程，然而这里最终也成为了一个供人凭吊的遗址，我却发现手机里连一张文化商城的照片都没有，可惜。

        姐姐在2002年考中了内蒙古大学，当时在我们县城里是少有的一本生，家里在大同花了几百块钱买了一个索尼walkman作为奖励，当时刚上初中的我接过了姐姐淘汰下来的复读机，但还是对这洋玩意垂涎不已。没想到之后不久，姐姐就用了她的第一笔奖学金，五百块钱，在呼市给我又买了一个walkman，还从文化商城天艺乐器店扛回了一把吉他，当时上初中的我一下感觉逼格满满（当时可能还没有逼格这个词），从此拒绝听三块钱一盘的盗版磁带，只能等着姐姐每个学期拿回来一两盘正版，美其名曰保护磁头，从不外借，赢得了一个小气的美名。吉他呢，当时虽然看了经典的教材《吉他自学三月通》，然而现在都过去几个三年了仍然没通，属于装逼失败。毕业后本想重拾，却整天苦闷于刚工作的各种烦恼无暇于此，属于典型的装逼失败案例。现在倒是因为一次音乐节的经历迷上了布鲁斯口琴，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次燃起学吉他的欲望，但除了自惭于辜负了姐姐的一番心意外，更想吐槽的是十年之后，我在内蒙古大学拿到的第一笔奖学金，还是丝毫不受通货膨胀影响的五百块钱。

       2010年，我很幸运地被内蒙古大学录取，从此与姐姐正式成为校友。军训期间有一天下雨，我想着今天军训肯定取消了，于是自己偷偷溜到了文化商城，北门口两座石头狮子，一段下面没有水的小石拱桥，第一次把我带进了这个呼市的文化乌托邦。一进门是怡斋书画店，专营书画用品文房四宝，算是文化商城里铺面较大的一间了，这家店还可以订做胎发笔，让我联想到国外的骨灰钻戒。过道两边则是众多盗版碟，大一时候宿舍还不能安装无线网，就靠着五六钱一张的盗版碟满足日常影音需求，价格便宜量又足，更新速度还奇快，然而只靠英文字幕看美剧来学习英语则是另一个装逼失败的案例。当然也少不了出租车最爱放的草原歌曲，有一阵子还流行3D装饰画，蒙古学生宿舍基本上都有贴着成吉思汗头像或者狼头的。到元旦春节期间，这些摊位又纷纷摆上富有节日气息的各种装饰品，班级聚会开趴所需要的东西一站式全搞定。

       从上方俯瞰，文化商城呈现为“回”字形结构。进入内部，首先一大圈都是文具办公，考试书店，对于学生党来说都是必需品，尤其是各种盗版考试用书，有时候比淘宝卖得都便宜，墙上贴满了各种公务员或考研班之类的广告。在众多书店中有两间比较有名的，一个是厚德书局，特色是书店二楼的文史类书籍，但是我去得更多的是另一家，文苑古旧书店，据说有40年历史了，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扑鼻的霉味，那是属于旧书特有的纸张发霉的味道，各种旧书从地面堆到屋顶，内容也是包罗万象，经常看到学校有一些老教授抱着别处找不到的一些旧版书籍无奈地付出原定价N倍的价钱。有一些内蒙的地方志和蒙文书籍确实是可遇不可求，然而对我却没什么吸引力，我在这里的主要收获是一些七八十年代的外国文学，翻译和译序都有很强的时代特色，在一本1979年版奎因的经典推理小说《希腊棺材之谜》中译者序中评曰：“小说作者没有掌握资本主义思想体系和社会制度早已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保夕’这样一个历史发展的伟大真理，不懂得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种种犯罪活动都是这一没落垂死的社会制度的必然产物，也是这一腐朽社会的附骨之疽，却抱着资产阶级私有财产和法律秩序神圣不可侵犯的观点，幻想通过一些‘能员干吏’就可以消灭罪恶、维持治安。这是我们在阅读本书时应加以分析和批判的。”不知道这位先生如果看到现在的社会，对自己当年的这一番话有何看法，而且“能员干吏”这几个字不免让我想起了当下大热的达康书记，但这已是后话了。

       外围二三层也有些有特色的小铺面，洋峰游戏在呼市也是鼎鼎有名的老店了，当年有psp的同学经常光顾，毕竟游戏永远是男人的小三，但是现在各种国民手机游戏已经烂大街了，人人都抱着王者荣耀，哪能体会到当年急切等待psp最新破解消息的心情。旧雨新知半价书店店如其名，动漫、模型、礼品店也是必不可少，曾经还有一个专卖招财猫的小店，小情侣们喜欢做上一对刻字的招财猫手链，但对我这种专业单身二十多年的人来说也没什么意义了。在一些民族工艺品店可以买到八九十年代的老明信片，寄给豆瓣的片友很不错。西南角的NBA卡店则是我最常光顾的地方了，自从在那里拆了第一包球星卡后，我就从此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至今家里仍然留着当年拆出来的几箱卡，有些有点价值的还可以出手掉，更多的则基本沦为废纸。在那里拆出过最好的一张的皮尔斯限量九张的球衣刺绣卡，当年有网友五百收，没舍得出手，现在估计也卖不了那个价了。拆卡虽然和赌石之类的没法比，但是刺激程度却丝毫不逊色，我当时最大的梦想是亲手拆出科比的签字，但是在科比退役之后才在网上实现了这个愿望。2016年我最后一次去这个卡店，盛老板说难得回来一趟，就别拆剩下的散包了，直接新开了一盒，我大概拆了一半左右，出了一张小南斯的签字，价值不算很高，但好歹也是湖人队的潜力股。老板透露出生意难做，要不是卡友们的支持很难做到今天，现在网上随便一个QQ群都能经常组织整箱拆卡，小店里每次新系列只能来几盒尝鲜，拆剩的散包则整整齐齐摆在玻璃柜下面，墙上静静地摆着panini公司送给代理商的科比签字画，似乎也在叹息着时代的变迁。

       走下楼梯，过道贴着很多本地民族乐队酒吧演出的信息，当年看一场杭盖乐队才需要三四十块钱，还赠送签名CD！现在这好事哪里去找，可惜当年我没有把握这些机会，现在杭盖乐队的知名度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回”字形里边，有一家专卖硬核乐器的店，不合自己的口味，亦有女生喜欢的十字绣，还有专门卖杂志的，英文书，钟表礼品，体育器材，电脑游戏软件，几乎所有和文化相关的东西这里都可以找到。整个商城从空间来说有一点逼仄感，但是也丝毫不妨碍这里成为呼市的文化地标。

       绕一圈从东门出来，肚子也饿了，过道两边也摆满了玻璃瓶老酸奶，冰激凌机，烤肠，水煮串，呼市的水煮串一般旁边都有一个铁板，用来炒面筋，其实就是牛筋面，自己搭配菜，也可以直接跟锅里捞几只串炒在一起，几块钱就可以解馋。出了门是邮政专营的图书音像，杂志品种很齐全，但我上一次回呼市时候这里已经变成药店了。外边东北角的意林，面包西点做得确实没得说，价格的变化也是一幅活生生的通货膨胀图，大三那年的端午去买粽子，发现只有三种，麻辣牛肉，咖喱鸡肉，孜然羊肉，不是说不好吃，只是与其称之为粽子，不如叫苇叶包的盖饭。

       整体说来，文化商城的建筑确实有点旧了，大学时候有一次还着了火，虽然程度不足以称为火灾，但是确实有不少安全隐患。呼市年年都在修路，今年填上明年再挖，对这里却从来没有好好修葺一番。离这里不远的附中东巷是吃货的聚集地，现在居然连招牌都统一成一样大小的黄底红字西红柿炒鸡蛋色了。有时候对于市政建设搞的这些东西确实无法理解，但是直接拆掉文化商城，不只是我们少了一个消磨时光的地方，很多店主的生意不知道还会不会做下去。文苑古旧书店倒是早已在孔夫子旧书网做起了线上生意，怡斋这类特色店铺应该也不愁换个地方，但是还有一个地方能够像这样把所有的东西包容在一起么？这里的文化气息不止是因为里边卖的东西，也不是很多内蒙老领导的题字，也不是周边被几所大学环抱的地势氛围，而是顾客每一次的驻足凝望，与老板的每一次讨价还价，书架间的每一次穿行，大喇叭里环绕的蒙古长调，各种滋味融合在一起，经过长时间的炖煮，熬出来这么一锅包容百味的什锦火锅。再想打造这么一个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目睹着青城也变成冷冰冰的水泥森林。也许我这个人比较念旧，对于正常的城市化建设过分伤感，但是在内心深处的记忆载体轰然倒塌，缺失的那部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不只是这一个地方，也是那一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