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渡(56)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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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大尾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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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4-25 12.53.49.jpg

东方下床,把吊扇的调档开关往低调了两档,又躺回到床上,木床吱呀地一阵响。

涔元说:“东方,至少你还有理想。而我,活到现在,突然找不到方向了。”

东方叹道:“你不要往我脸上贴金,我不是个有理想的人,从事教育行业并不是我的主动选择,而是当年国家分配体制的产物,你是知道的。当年急于甩掉土垃扁担,跳出农门,填志愿时也没人指导,稀里糊涂填了师范学院。你说你找不到方向了,其实我现在比你更迷茫。”

东方继续说道:“那一年,我去深圳找你,回来之后,我听从你的劝告,开始规划我的人生,入股,入组织,成家生子,当上副校长,步入普通之人的人生轨道。我一直希望能拥有一个舞台,按我自己的想法,安静地做我想要的教育,让教育回归教育本身。”

“这个舞台对你来说,已经唾手可得了。”涔元道。

“是的,当我可能拥有这个舞台之时,我又犹豫了。从前,教育领域还算是一方清净之地,每当看到一茬茬的学生走出校园,深造,就业,融入社会,我会有小小的成就感。但是,现在连学校也不清净,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学校和医院一样成了媒体和百姓发泄的地方,教师成了全民公敌,动辄得咎,成为危险的职业。教育行业内部,也渐渐变得迷离、浮躁、功利,扯着改革的大旗,做着无效的劳动,折腾不休,上面的检查评比活动,多如牛毛。社会、家长对学校说三道四,横挑鼻子竖挑眼,媒体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可以这样说,现在办学,就像是端着一碗油,会有极大的风险,这就是我犹豫的原因。”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到底有没有前途,有没有国际竞争力,关键看他们的教育。你能在你的领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实事,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既是渡己,也是渡人。这是天大的福报啊。”涔元说。

东方笑着说:“你这句渡己渡人的话倒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有一个信徒在屋檐下躲雨,看见一位禅师正撑伞走过,于是就喊道:“禅师,普渡一下众生吧!带我一程如何?”

禅师道:“我在雨中,你在檐下;檐下无雨,你不需要我渡。”

信徒立刻走出檐下,站在雨中,说道:“现在我也在雨中,该渡我了吧?”

禅师道:“我也在雨中,你也在雨中,我不被雨淋,因为有伞;你被雨淋,因为无伞。所以不是我渡你,而是伞渡我,你要被渡,不必找我,自找伞去!”

禅师不肯借伞,禅师的意思很清楚,渡己可以,渡人难啊。”

涔元说:“我对你的结论作一个修正,禅师的话正体现了他的大慈悲——人要被渡不能指望别人,而应该靠自己。他点醒世人,不要等不要靠,人有向善之心,立马可以成佛,还要谁来渡呢? 点醒的过程,就是渡人呀。”

东方说道:“这么说来,三毛是有慧根的人了。她有一句话正好印证了上面这个故事:心之何如,有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其中并无舟子可以渡人,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心如舟,万丈迷津,皆为自渡。”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头上的吊扇呜呜地叫着,窗外虫子的合奏时疏时密。东方说:”涔元,说说你自己吧。“

涔元说:“我么?我从一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农村苦孩子,混到现在,居有屋,食有鱼,出有车,饮有酒,老婆贤惠,儿子优秀,该满足了吧,可我不快乐,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小芙心疼我,要我到外面走一走,散散心。我听从她的建议,背着背包,就出发了。没有时间表,没有计划,脚踩两块西瓜皮,溜到哪就算哪,有时,在一个地方一呆就是十天半月。我把我发表的系列游记给你寄过一份,那些都是我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用自己的心灵去思考的东西。”

涔元的系列游记东方都细细的读过。他的文字冷峻而深沉,情感温和而克制。有些内容和情节,以及照片,给东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中东,沙漠上的落日美得惊心动魄,那里房屋墙壁上布满弹孔,小孩子们背着AK47;他去非洲的卢旺达,那里一片平静,仿佛几年前没有发生过种族大屠杀一样。在缅甸老挝边境,在当地人的带领下,他置身于漫山遍野的罂粟花海中,罂粟花色彩妖魅而热烈,甜香中混杂着淡淡的苦味。

涔元继续说道:”我还是没有寻找到我想要的答案。沿着朝圣者的足迹,我又先后去了西藏、青海、甘肃,拜访高僧,希望从那里找到一些法门,能让我的灵魂找到安放之处。”

“找到了吗?”东方问。

“目前只是初窥门径,有了一个大的方向。其实我们现实的所有烦恼和痛苦,都缘于我们的贪嗔痴,走得太快,要得太多,执念太重。我希望通过修证佛法,有一些觉悟。我箱子里的书,大部分都是佛家经典,还有南怀瑾先生的部分书籍。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从里面挑几本书去读。”

尽管睡得很晚,当鸟儿在窗外喧闹时,东方和涔元都起床了。东方提了一个大塑料壶,带着涔元爬了约一里的山路,曲曲弯弯的小路两边,不时有细长的小草或杂树的枝条探出头来,把露水涂洒在行人的身上腿上。顺着泉水淙淙的水流声,转一个弯,就看到几棵高大的乔木,环抱着一块平地,站在平地上,可以看到远处如线的公路,像火柴盒一样大小的房舍,天际呈条状的云霞。泉水在脚下突然坠跌下深涧,形成小小的瀑布。东方手捧泉水洗了把脸,又喝了几大口之后,这才把带来的塑料壶接满泉水。他对涔元说:“这里的泉水清甜,用来泡茶极好,你以后就可以到这里来接水。”

两人各自找了个地方,东向站桩。用鼻根轻轻吸气,呼气时让气缓缓沉入丹田和手指尖脚心。耳旁泉水叮当,呼吸树叶清香,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两人收功之后,又练了一会儿推手,都感觉到对方功力又有进展。

两人按原路下山,涔元说:“东方,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好地方的?我以后早晨就在这里站桩,然后带一壶水下去煮茶。”

上午涔元用小楷抄《金刚经》,东方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后,从涔元的箱子里翻出两本书,是南怀瑾著的《禅海蠡测》和《禅话》,看了几页,觉得很有意思。

待涔元抄经完毕,东方说:“我带你到孙书记家里去坐坐,他家离这儿不远。”涔元说:“这农忙时节,会不会影响人家搞事呀?”东方说:“这大热天的,哪个还在外面搞事呀?如今不比搞大集体的时候了,人们一般是大清早去田里地里,十点钟,就回来弄早饭,吃完了邀腿打麻将。下午四五点钟,凉快一点时,又出去搞事,天察黑回来吃晚饭。”

涔元带了盒茶叶,两人来到孙家。孙家开了个商店,果然有两桌打麻将的。孙昌富也在桌上,看见东方进门,他让老婆上桌挑土,他下来招呼客人。东方把涔元介绍给孙昌富,三人搬凳子在天井的一棵大樟树底下坐,喝孙昌富自己制作的手工茶。东方问孙毅干什么去了,孙昌富说一大早就去镇上开会去了,过一哈就回来了。

佳慧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带了几个钵子。东方让她直接到孙书记家里来,然后告诉孙书记,我老婆在上山的路上,今天中午要在你这里摆一桌,荤菜有了,您只管到菜园里弄点小菜回来就行。孙昌富的老伴彭家婆婆和了牌,站在别人后面观阵,老孙说:“老麻子(老婆),你到菜园里摘点小菜来,紧别人打去。”彭家婆婆答应着提篮到菜园去了。

一辆桑塔纳在院子里缓缓停了下来,东方知道是周建设的车,走上前去。佳慧跳下车来,提了两个大西瓜。建设打开后备箱,东方一看,是四个大土钵子,还有两件啤酒。涔元也上来帮着端钵子,搬完东西,洗手之后,周建设甩净手上的水,伸出双手对着涔元说:“你就是刘记者吧?东方说过你好多回,今天总算见上面了。”刘涔元也伸出双手,东方在旁介绍道:“涔元,他就是武馆教头周建设,和熊老二是师兄弟关系。来,不要老在日头底下讲话,我们挪到树下去喝茶。”

在镇里开会的孙毅也骑摩托车回来了,东方打电话要喜哥到孙书记家里来喝酒。佳慧和孙毅的爱人赵小妹两人把西瓜放在大桶里,接上井水泡,又拆了一件啤酒,也泡在井水里。

热热闹闹围了一大桌人,四个钵子装的都是寻常的菜,猪蹄、牛肉、鹅肉、肥肠。佳慧说:“喜哥,我特地端了你喜欢的肥肠钵,钟记馆的。”喜哥笑着说:“谢谢佳慧,有了肥肠,我能多吃一碗饭。年轻时手里没钱,经常点便宜实惠的猪头肉和肥肠,现在可以随便点了,却还是忘不了当年常点的这两样。”

酷暑天,点着炉子,流着汗,呼呼啦啦吃火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都不会相信。放眼全球,恐怕也只有沅澧流城的人敢于尝试,并且顽固地坚持下来了。井水浸过的啤酒,凉爽可口,与酷热的天气绝配;刚从菜园摘的果蔬在锅里随便煸炒几下,只放油盐出锅,脆爽嫩滑,又是城里人难以享受到的美味。

孙昌富说:“陈老板,你那算不了什么。那时有人家里的猪死了,挖个坑埋起来,我亲眼看到有人把死猪挖出来,烧开水烫后除毛去脏,煮上一大锅,一群人围着吃,说好吃得不得了。”

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听到过这一类的故事,唯独佳慧闻所未闻,听了之后喉头发紧,东方接过孙昌富的话头说:“还有吃老鼠的呢,抓住老鼠后把皮一撕,一坨净肉,据说味道好得狠。”佳慧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捂住嘴跑到一边,大呕起来。孙毅的爱人赵小妹倒了一杯水,给佳慧漱口,又命令东方:“东方,不许再说这些倒胃口的话了。”这个话题这才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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