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萨蒙,念起来就像英文里的三文鱼,名叫苏茜。一九七三年十二月六日,我被谋杀,当时才十四岁”
·《无声告白》与《可爱的骨头》对比——家庭引发的情感力量
①一些共同处
书开篇便用了倒叙手法,并额外附赠一个悬念引起注意。本文主角的不幸经历并非由家人,凶手,第三方视角(想象成文学作品里念旁白的那个人)予以披露。而是由主角本人,一个客观上并不被证实,只存在于幻想世界中的亡灵,当然鬼魂也行,来向我们叙述她遇害的全过程,营造出一种类似于《变形记》开头“早晨我变成了甲虫”这种捉摸不透的荒诞感。
如果在怪谈故事中这样设定不免让人想到鬼魂复仇之类的套路之流,但《可爱的骨头》并非通常意义上的恐怖小说。
“鬼魂”和“天堂”元素给《可爱的骨头》罩上了普通情感文学作品身上所没有的超自然色彩,但究其本质它与《无声告白》,这种反应社会现实的严肃文学,在情感寄托和意志表达上有着相似之处,因此简单理解为鬼魂死后的记述并不恰当。
选出《无声告白》作对比是因为它们中有许多有趣的相似之处,比如设定上都选取了家庭为中心的环境背景,通过围绕家庭成员和与之相关的其他人物展开故事。矛盾点上也是以一位重要家庭成员的死亡作为摧毁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而将“完美家庭”隐藏的问题慢慢暴露出来。于此,整个故事便有了进行下去的可能,带来一种截然不同的走向,和角色命运的高速转弯。
把死亡比作一场“命运大地震”,那么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同学老师和社会人士,就是“地震”中破裂歪扭的房屋,短暂收拾好残骸后,又不得不迎接连绵不断的“余震”。这些影响是加深还是消无,房子最终会偏离到什么地步,都成了接下来让读者慢慢思考和研究的地方。
②一些差别
两本书都秉持了回忆与现实并行的路线,但《无声告白》技巧文笔上更优于《可爱的骨头》,侧重点在人与社会、种族、自我实现的思考和挣扎,主题宏大深刻。另一方面它在结构上塑造得也非常考究,伏笔和冲突一环扣一环,属于一看就停不下来的节奏。《可爱的骨头》表达了更为私人性的情感,但后文稍显拖沓。文字上,我多少觉得某些地方偏于抒情和匠气,缺少了浑然天成党的感觉。不过这才是作者的第二本书,期待她以后的作品。
③关于苏茜
作为本书主角,苏茜的生命永远定格在14岁,被困在永恒的天堂里,从此失去了长大的权利和未来大好人生。这死亡在她花朵般灿烂的年纪里,来得既不体面也不温柔,毕竟不可扭转的意外疾病尚能给生者留下抚慰,被邻居活活强暴虐杀而死,死后还被分尸投湖,那么大概是个正常鬼都死不安息。
苏茜的死给整个家庭带来了无限痛苦,每个人都在突如其来的灾难中艰难挣扎。尤其是身为整个家庭主心骨的父亲母亲,痛失爱女的他们背负了沉重的心理负担。
而在灾难爆发的初始阶段,两本书里父母不约而同都做出了自我放逐和不闻不问的选项,考虑人的软弱性,这是可以理解的。有趣的巧合是在以上两本书,父母处境各自颠换了个。《无声告白》里父亲“出轨”,《骨头》里母亲“出了轨”,至于行为道不道德,显然并非我们要讨论的话题。
我真正感到难过的是两本书中的父母,在遭遇情感上无法排解的困境后,那种求告无门的孤独感。《骨头》里有一句说苏茜被谋杀后家里大门看起来都变成了血红色,“谋杀”两个字将苏茜一家人与正常社会隔绝,使他们成为了人群中不幸的“异类”。人们用如同保养易碎品般的态度来关怀夫妻两人,小心翼翼说话和做事,这种特殊化常让我想起了对待少数群体的态度,明明种族都属于人类却偏偏要在你头上加个标签,仿佛你是坨罕见进口野猪肉,与家养猪有截然不同的口感。
这种所谓关怀不吝于一场二次伤害,因为改变如同旗帜,矗立其中哪怕你再想催眠自己事情没发生也不可能办到,人们会提醒你,说那是可怜的死了女儿的一家人,而不是有三个小孩子的一家人。到了《无声告白》,承接“异类”的载体便成了社会对非白色人种的隔绝。
·母亲的角色禁锢与个人追求的撕裂
①关于女儿
我个人并不赞同“母爱伟大不求回报”这句话。女人因为生育获得了“母亲”的身份,但“母爱”的诞生因人而异,“我生下你就必然会爱你”首先就是个不成立的逻辑命题,和如今劝别人生孩子说你现在不喜欢孩子生下来就喜欢一样,都是很流氓的理论。作为人,无论拥有何等身份的前提下,首先要看到他身为个体的欲求。因此原作母亲Abigail在大女儿死后离家出走就不能单单以不负责任来盖棺定论,而是要明确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
我们首先提出几个问题,
“孕育新生命一定是喜悦的吗?”
“她会不会不想要他?”
“她一定爱着孩子吗?”
“她有哪些没能完成的理想和追求?”
这些问题不会有答案,因为每个女人的答案都不一样,唯一能明确的是,男人肯定没资格回答它们。固执把一切自认为美好的品格,包括奉献、勤劳、勇敢归在母亲身上,忽视个体多样性,大概和一厢情愿认为公鸡必然打鸣没什么区别。不叫的公鸡也是公鸡,它只是不叫而已。
Abigail(妈妈)这一角色在本书里不算是讨喜,但绝对是作者花费了最多心思塑造的角色,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物。
而苏茜的爸爸就是比较好摸清的性格。这位陷在失去女儿噩梦里无法自拔的父亲,不断通过其他事物,比如工作、小儿子和调查邻居(凶手)来转移注意力,假装自己的表面正常。实际上他本人内心的伤痕从未消失,此后的多年时光都在自我惩罚,直到结尾才真正放下,算是个很典型的人物形象。
另一方面,本书Abigail最叫人争议的地方应该是在女儿死后和调查案件的费奈蒙警探搞上这件事上。对此必须明确的前提是最开始父母两人都有错,大女儿的死已经令二人感情出现嫌隙,但无论父亲母亲都未选择修复,而是放任嫌隙越来越大。其中父亲陷入对邻居的怀疑难以自拔,母亲放纵在欲望的漩涡里祈求忘却女儿之死,究其结果和做法,两人完全半斤八两,都在强行自我麻醉。你甚至都不能用母亲出轨反道德进行控诉,至少出轨好歹有爱在里面。费奈蒙警探完全是被涮了一顿,Abigail要的仅仅是一个可以忘却女儿的工具,和他是杰克警探还是费奈蒙警探没有任何关系。而一旦她发现方法失去效果,Abigail就会立即了断这份感情,毕竟书里她走得非一般的干脆。
这点来说,Abigail和费奈蒙的结合里没有情感,只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或许包括费奈蒙对Abigail的单箭头),警探就是个躺枪者。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给Abigail和警探换个性别也无济于事,一些东西只有爆发出去了才有修复的可能。
②关于女儿
《可爱的骨头》是部,嗯,有一定女性主义倾向的小说,我姑且这么描述它。作者写作这本书基于了自身经历。是的,她本人曾经被强奸过,为此写过《他们说,我是幸运的》个人自传,《可爱的骨头》是她第二本小说。
说实话,不考虑道德,从文字来讲我觉得她写苏茜被杀死那段很动人,相当有代入感。作者并不是简单地描述过程,而是把一个懵懂的,介乎于幼童和少女之间,初具女性魅力和异性觉醒的女孩在面对性、暴力、死亡时那种恐惧和困惑之感,把握得恰到好处(不过想到她写得这么出色的原因并不令人感到高兴)。尤其是正文第一页第五行“在那个年代,大家还不相信会发生小孩遭到谋杀之类的事情”和第九页第十行“大家觉得女孩应该柔弱点儿”这两句,读起来相当讽刺,又有一种隐晦却不乏力量的控诉。后文的某些情节也表现出这种感觉,算是整本书我比较喜欢的部分。
死去的苏茜得以用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家人,看到了更多她以往察觉不到的事。从她的视角中,我们得以看到整个时代加固在女性身上的枷锁。苏茜的妈妈Abigail,是一位当时社会所有反叛女性的缩影,渴望走出当时女性只能成为全职太太的既定归宿。她热爱大学,想成为教师,做自己喜欢的职业,从而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但苏茜的出生改变了这条路,接着到第三个孩子,完全把路堵死了。
可以说苏茜是一个标志,一个扭转了Abigail人生的转折点,她的意义非同寻常,占据着Abigail心中最重要的地位,此后任何一个孩子都比不上。所以Abigail才会在苏茜死亡后就此崩溃,对她来讲,她死去的不仅是第一个孩子,更是曾经的梦想。苏茜的死让Abigail宛若经历了一场精神核爆,她不明白这些年家庭主妇的意义在哪里,内心空洞迷茫找不到方向,于是走向了自我放逐的道路。
这点只有苏茜理解她,理解Abigail的痛苦和挣扎。所以在看到妈妈和陌生人上床最后抛弃家庭离家出走,她都没有用丝毫控诉的语气抨击过,她的态度始终温柔而悲悯。苏茜爱的不是母亲的身份,爱得是Abigail这个人的一切,爱她的所有坏与好。这种纯粹的爱最后只有父亲堪堪达到,他说“我重新爱上了你”,潜台词是“曾经的爱已消失殆尽,我从未真正看清你的面目,但当我意识到这点,重新认识你之后,我再次爱上了你,甚至比之前更爱你。”
我放下一切,就是一切开始的时刻。想必无论经受了怎样摧残的世界,最后都会有重建的一天,犹如身体中的骨骼,尽管有时会有缺失,但在不可知的未来中终将长出新的骨干,重新变得圆满完美。
ps:
划线部分摘自原文
标电影tag是这本书有原著改编电影,推荐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