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杂感1

矫情的抒情文字通常诞生在这样夏末的晚上。

像因为手脚长期维持一个姿势而麻木一样,这个deadline 过去之后,两个月以来仿佛第一次对双“休”日有了知觉。

一写字就词穷,真是件悲伤的事情。平时脑中盘旋千万遍的词句一到了要梳理的时候就不见踪影,真是可惜。那些只言片语的灵感,除了孤独时用于自我折磨,半点都无法从文字里流淌出来了。

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总是知道自己要写什么,我总是能从写字里得到快乐。我总是很信任我的文字,心贴着字,坦诚并且全心全意地叙述,唠叨地忏悔或是左右摇摆着为自己分析一个人,一件事。那种认真的劲头,真是不知道哪里去了。试着对自己坦白,试着再次建立起和自己文字之间的关系,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

所以我台下的胡萝卜观众们,容老夫仔细想想,我到底是想谈谈什么事情。如果我还有想象中的读者,也许会为你们找回些许灵感。

最近一段时间,常常会觉得自己老了。身体上和精神上都会有这种感觉。上次在操场跑步的时候,看到球场上年轻男女畅快地奔跑流汗,自己却只是硬绷着神经挪着步子,突然想到十几岁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精力充沛的啊。从前也根本不需要像这样从一开始就需要意志支撑啊!还是我根本都不记得小时候运动神经发达时候的具体感觉了?

那时候中学六年不都是体育委员么?不是长跑短跑跨栏健美操太极拳样样最高分么?不是每年运动会的主力选手么?每年四乘一百米都跑第三棒,好像还跑过第一棒和第四棒?那时候觉得体育就是我的主场啊,跑跑跳跳样样想争第一。小学篮球队员的底子我好像就那么努力延长了七八年,或者说争强好胜的体育精神我坚持了很多很多年。然而我知道,这种东西自打来了美国就已经慢慢消失了,我渐渐变得不再想和自己拧巴着生活,不想争,不想比,变得越来越不适应一切激烈的竞争环境。变得不愿意操心别人的事情,当然也会对试图指点和干涉我生活的人默念fuck off. 好像长跑的路上渐渐只剩我一个人了,或者说也许还有别人,但对我而言已经完全透明了。一种非常坚定而清晰的意念开始生长:我没有资格干涉和评价别人的选择和生活,而这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我愿意倾听,愿意试着理解,试着合作,试着宽容对方的无心之错, 但前提是我尊重自己的时间,尊重自己所做的任何事情。

对了,我还学着表达,学着向别人解释。我不再纠结于某件事情的结果,而是试着通过表达让旁人充分理解我在做什么,是怎么做的,并从对方的反馈中提取一切可能对自己有益的信息,反过来促进事情本身更接近完成或者成功。我不再因为没有结果就盲目否定一切努力,不再厌恶没有取得进展的付出,开始知道一件较为复杂的事情的完成,不可能只有“成功”或者“达成”一个结果。 从根本上说,我是开始从懂得理解和尊重我的人身上,学着懂得理解和尊重我自己。现在想来,这真的是一种很好的体验。

弟弟要结婚了,前些天和三姨用微信通了一次话,略有感慨。我从小就最喜欢三姨,喜欢整个寒暑假都腻在她家里玩儿。童年的日子总是过得那么快,回不去的日子才最美。有时间想好好回忆一下我的童年,好好写写我的平凡无奇却又个性鲜明的亲人们。如果说人是由回忆组成,那找到回忆,应该就更容易找到我自己了吧。这留美漫漫长路,希望我别忘了我自己。

比方三姨,没有上过学,识字不多,只在年轻时候上过几天扫盲班,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在我心里始终如一的亲切有趣。我大致是没有见过比她更善良,幽默,豁达的女人了。童年的印象中她家里永远门庭若市,婆婆小姑小叔侄子侄女外甥,没有一个人不喜欢来她家里串门。那时候门前的绿皮车还没有停运,大学城也还没有铺天盖地地侵蚀村庄,绿树遮着铁道,茂盛的杂草盖着门前长长的防洪渠,在我没有去过的某个后山上,好像三姨夫总能找到喂饱他家小羊的嫩草。门口的狗叫起来很凶,却在有一次看到小偷时尽职尽责地叫醒主人,功劳不小。哥哥还养过不知道从哪里抓到的蜗牛,有半个拳头那么大,藏在狗窝旁边的罐头瓶里,里面垫着湿软的泥巴和细沙,然后悄悄掀起瓶盖,给那个躲得八丈远探头的小姑娘看。我和弟弟一起写作业,打闹,趴在大人们旁边听着村里东家西家的大小八卦。对我而言像是评书或者相声,好听的是讲故事的韵律和节奏,是令人捧腹的形容词和恰到好处的调侃,具体内容谁家对错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下午五点火车会准时拖着震天响的汽笛声从门前经过,每到这时候,我们小孩子就像听到号令声,顶着小板凳排排坐在屋外的凉台上看火车,高兴地大呼小叫。小孩子么,有成年人永远也无法理解却深深羡慕的莫名其妙的简单快乐。这种景象在我心里总是伴着夏天的暑热和清凉,总是伴着夏天我最爱的南瓜豆角焖面和我最讨厌的西瓜,以至于在中学学到多普勒效应的时候,我总是条件反射地想起那由远及近的火车汽笛声,一个个悠长悠长的,记忆中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夏天午后。

手机并不发达的日子里,人们似乎还习惯于把精力和目光集中在身边仅有的几个人身上, 时间也总是过得慢一些。而现在,无论在谁身边,心总是被手机里几个虚无缥缈的名字和信息拉扯开去,时时走神,时时心神分离,似乎总有人陪着又似乎始终孤身一人。为什么我总觉得很讽刺,一个流水线生产的标准工科博士生,内心里常常莫名反科技。我确定我爱科学,但是我好像反科技。我总觉得自然和科学可以被试图理解,但不应该被试图利用。我觉得我们打着科学的幌子,用自以为是的科技手段对这个星球的每一点刻意改变,都已经被大自然以某种形式狠狠惩罚了。这是后话,空口白牙证据不足也没有任何说服力,但似乎已成为我的某种执念,难以扭转。不知是否可以视为所有教育过我的人文老师对理工科老师的压倒性胜利。

仿佛渐入佳境但又犯困了。不如去睡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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