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华府

鸟鸣声大概从凌晨四点开始的。四五种鸟儿的声音像高高低低的潮水,在将醒的梦里,推着我漂浮在太平洋的船头上,前面油布下伏着花纹斑斓的理查德·派克,伸手去摸它圆圆的耳朵,却感觉是尖尖的,定睛一看却是我的警长。在一个早春的下午搭车买菜回来,双手掂着好些个袋子抬头一看,警长正在头上的楼梯转角眯着眼睛看着夕阳下的我,只叫了它一下,就晃着问号一样的尾巴跟我进了屋子,于是大半年来也算有了个伴儿。可等到空气满是花香的季节,它就从平时游戏吃肉的阳台下纵身跃下,不知所踪。

话说阴历节气与花期有着近乎严格的对应关系,这规律不止管东半球,西半球也是适用。从冬至后的小寒到谷雨的冬春之间八个节气中,依每五天一候又分二十四候,这每一候又应着一种花信,从小寒的梅花到谷雨的牡丹莫不如此。而我,也一直在等最好的时节再去一趟华盛顿。

这大半是因为大概三十年前,一生传奇的三毛入美境的时候,移民官员问她为什么来美国。她说,她是来等待华盛顿州的春天。不过她去的城市是西雅图,并不是华盛顿。尽管纽约是在纽约州,华盛顿却并不在华盛顿州,期间远隔万里横跨大陆,但北美春色怕还是此处华盛顿DC的更为人所知。百余年前,日本东京所赠送给华盛顿三千株樱树,大多植于白宫前方尖碑南侧的潮汐湖畔和波多马克河岸,每年花期不定的樱花节都引来如织游人。由于素来有樱花七日之称,花期不是很长,又兼气候雨雪不定,所以短期出国很难赶上花期。于是定好日子,安排四月初的一天,和几位同事从夏村驾车北上去久违的DC。

夏村在华府西南,地气的确是要暖些。我居所西边有一排花树,夏天碧绿一片遮天蔽日,直到今年花期临了,才看出是些单樱和双樱,里面几株八重樱开起来最是灿烂。花期间一天天黄昏时转过来下面走走,看着慢慢地花开花落,一瓣瓣地越来越稀疏,自然也会感时抚事增惋伤。其实比起晏殊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说法,散这个词感觉用来形容樱花会更贴切些。一如佐田雅志的桜散る中所说,桜散る、桜散る、もう君が見えないほど。

西苑花色淡转浓,飘飏无心借春风。我怜楼外骤雨至,明日不知樱几重。(落樱@自得集)

当天,从住处的十一街走到白宫前面,左转越过草坪就远远见到美果人民英雄纪念碑了,刚刚盛开的樱花掩映下,显得阴阴的天气也没那么压抑。上次来时方尖碑还在施工,从林肯纪念堂向下望去,黑幛子团团围住的尖碑只露了上半身,依稀是阿甘正传里的旧模样。当年很不明白奥斯卡越过肖申克的救赎而将最佳影片颁给了阿甘正传,而在美国这段时间和形形色色的美国人接触,尤其和在女雷锋Chris家几次酒后闲谈后,现下也觉得有点理解了。这是因为:美国人也讲情怀。总是穿着蓝色大格子衬衫的阿甘,实际上承载着六七十年代美国人的集体回忆,越战、大麻、猫王、3K党、乒乓球、阿波罗、水门事件、约翰·列侬、漫无目的地奔跑,重情重义地对待珍妮。这是九四年的美国人对几十年前纯真年代的回忆和情怀,看起来是替这个智商75的孩子作的反智宣传,实际上却是对你我小人物们如羽毛随风飘荡命运的探讨和回味,而这些味道,都藏在阿甘怀里那盒巧克力之中。

方尖碑的起源是在埃及,尖顶也正像金字塔,感觉作用像是华表一类的地标性建筑,在古代埃及也是成对置于神庙两侧。西方人对这物件有着难以理解的痴迷和狂热,古罗马从古埃及掠夺了十余座,近代二战初期意大利还从埃塞俄比亚顺走了一座阿克苏姆方尖碑戳在竞技场前,直到2008年才通过不懈追讨物归原主。也有正面一点的例子,法国协和广场上的方尖碑,是为感谢破译罗塞塔石碑Rosette Stone上的古埃及象形文字的尚波利翁 Champollion ,而在1831年由埃及国王赠给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的,这一座憨豆先生在度假的时候也是路过过的。

此处学校的墓地里除了一座青铜人像外,最高的也是一座方尖碑。我在住处半年后才发现,离卧室空间距离不足十米,就有一个南北战争时期的老兵家族墓地,最高那个也是一尖碑。阿弥陀佛。

沿着潮汐湖顺时针转过来,隔着水面就看能够看到一座通透的罗马神殿式圆顶建筑,这座杰弗逊纪念堂由波普和他的合作者们设计建造,与直面国会端坐着的林肯相似,近六米的杰弗逊像是站着看着白宫,像是在盯着纸牌屋里的后生小子们好好干。美国早期立国之初,先贤们似乎极其憎恨暴君,立像后面石壁上刻着杰弗逊的原话:我已在上帝圣坛前发过誓,永远反对笼罩着人类心灵的任何形式的暴政,这个和弗吉尼亚州徽章的含义大意一致。有人说,塑造

这套国家体系的宪法,是由包括其中关键先生杰弗逊的这些天才们参与制定,打了二百年补丁而现在由所谓蠢材们也能运作的的超前之作。

樱花,在植物学上属于蔷薇科李属樱亚属,樱大鉴上说起源于喜马拉雅地区,大都源于大岛樱、霞樱、山樱花、大叶早樱和钟花樱桃几个种属。国内看樱花的去处,名气大的有武大、西交大和东南大学等诸高校,还有北京玉渊潭、旅顺龙王塘和杭州太子湾。在美国如果误了潮汐湖的花期,在华府近处北边马里兰,还有一处称为肯伍德Kenwood的社区,同样的吉野樱要比潮汐湖晚上个把礼拜,但也是游人伛偻提携而往来不绝的。


春寒料峭吹人醒,微冷。这个季节过来,薄外套是要的,旅游鞋是要的,高热量零食也是要的。樱花节活动说来很多,有风筝、烟花和大游行等等,当日只看到个草台班子上几个饶舌歌手的几首歌曲,冷冷清清的舞台。然而后面的快餐摊儿却是挤得走不过去,连带着树边的松鼠也活跃非常。

是的,松鼠是可以吃的,就像松鼠派也确实是用松鼠肉做的,荒野求生这片子里也有陷阱制作方法,可以对付这里漫山遍野的小动物们。上次去苏州松鹤楼,还点过一道菜叫松鼠鳜鱼,老师傅刀工精湛,将松鼠加工成一尾鱼的样子,鲜甜脆嫩,食之忘俗。

次日上午因为要躲开华盛顿的晚高峰,只转了半边的史密森尼艺术博物馆,好在找到了当年的心中女神利比亚女巫Libyan Sibyl。这是美国雕塑家威廉·韦特摩尔·司道瑞 William Wetmore Story于1861年至1869年完成的作品,他也参与过方尖碑的设计。这个希腊主神宙斯女儿被当年的司道瑞用来表达南北战争的废奴时代呼声。她左手持神谕,头顶YHWH的菊石贝小帽,佩戴所罗门封印的项链,右手支颐沉思,气势不凡。比起现在不负责任地男神女神满天飞来,真正的神端的还是要看从容气度和内在神性的。

又是匆匆离别华盛顿,下午还是堵了俩小时,还赶上了一阵骤雨,也看到了雨中的敞篷跑车的狼狈模样。可是,不管怎样,花期过了,也该回了,也该回家了。

再会吧,蔚蓝天空中划过的孤独航线。

再会吧,山上如火晚霞里裁剪出的苍翠密林。

再会吧,罗曼会议室内飘着比萨香味的午间例会。

再会吧,优海灯火下守规则和不守规则的拖拉机手们。

Farew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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