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节，天高气爽，曼茜此时已孕态十足，合身的衣服是老太太早已让柳妈派人赶制下的。各种月份、各色花样的运来整整一大箱柜，曼茜哪里穿得完？但还是源源不断地往曼茜屋里送，许多衣服还未上身就穿不上了。梅香说，等怀下一个小少爷的时候再穿。曼茜打趣她，可以留给她当妈的时候穿，把梅香闹了个大红脸。
只有春燕最是懂得曼茜的心思，去桃杏那里挑了很多西洋的披肩送过来，既保暖又遮了孕态，曼茜很是喜欢。
趁着难得的晴好天气，曼茜选了一样钩织的紫罗兰披肩，准备和梅香到街上去走走，顺便看看春燕。
刚收拾停当，老太太那边的丫头粉儿过来，说老夫人后花园菊花亭有请。
已经好几日没到老夫人房里请安了。虽说老夫人体谅她身子不适，不用日日问安，但几日未去，怎么说也不是做儿媳的样子。
曼茜和梅香，踏着碎步缓缓走来。
来到后花园月亮门处，柳妈慌忙迎上来，扶住曼茜的胳膊，低声道：“他婶子太太来啦。”
曼茜眉头不禁一皱，这个二婶儿又来作什么呢？
一旁的梅香小声嘟囔道：“怕是他那个抽大烟的儿子，又在外面闯祸了吧。前阵儿就听厨房里的五婶儿说，她家儿子在茶楼为了抢一个卖唱的女子，打伤了人，刚从局子里放出来。这上上下下打点，不都是咱家老太太着人去办的吗？今个又来干什么，祖奶奶的！”
曼茜看了一眼说粗话的梅香，话到嘴边又止住了。有些时候，骂些粗话，倒是舒畅了许多。
“哟，大少奶奶来啦！”尖利的声音如同子弹从耳旁呼啸而过，二婶儿已起身走至曼茜眼前，满脸堆笑。
“二婶儿，您老人家可好？”曼茜欲欠身行礼，被二婶儿忙伸手拉住。
“大少奶奶，您这有身子的人，可是使不得，这张家的祖业可都指着您生个小少爷呢！”一双枯枝般的手指，硌得曼茜胳膊生疼。
“快回来坐下，别折煞了小辈。”张老太太笑眯眯地在花厅下招手。
落座后，柳妈为众人续上花茶，阵阵清香随着茶的热气在小亭里升腾、飘散。
“这是什么花，好香啊！”曼茜看着茶碗中盛开的花瓣，不禁端起来，轻呷了一口。
“这是你二婶儿带来的桃花茶，听说你最近睡眠不好，这茶可起到安神的作用。”张老太太望着曼茜略显发黄的小脸，心疼地说。
“是啊，是啊，大少奶奶每天晚上临睡前喝一碗，特别有助于睡眠呢。”二婶摇头晃脑地补充道。
二婶的耳坠，金黄刺眼，闪得曼茜只好低头又喝了一口桃花茶。此时，茶碗中的桃花已完全舒展开来，随着水上下翻动，犹如在春风中舞蹈，煞是好看。
“春燕这丫头可真是出息了，人能干不说，摸样也越来越标志了。”二婶的话题不知怎么一下跳到了春燕身上，曼茜不由得抬起头，想从她眼中探寻点信息。
只见二婶拿手帕捂嘴咯咯一笑，又看了一眼老太太，此时老太太正低头喝茶，并未有任何表情。
“嗐，我就直说吧。你堂弟，也就是我那个儿子卓苏，看上你娘家表妹春燕了。”二婶的眼光在曼茜和老太太脸上扫来扫去，那边老太太置若罔闻，只顾喝茶，曼茜这边，脸上只有淡淡的一层笑意。
“哎，虽说春燕家条件差点儿，与咱们这等人家攀不上，但谁让你堂哥喜欢呢！上个月，我让他到这儿来拜望大伯母，可巧就看见了春燕从你那里出来。这孩子，就是死心眼儿，看上了就忘不掉，回去后直跟我闹了大半个月呢。”
曼茜就那么微笑着看二婶儿在眼前戏子般表演，心里真是不可理解，为什么世上有如此恬不知耻之人。自家儿子是个什么货色，难道她心里不清楚吗？若不是春燕现在生意做得好，他们怎肯来上门求亲？
曼茜哪里会把她的春燕往火坑里推？
放下茶碗，曼茜正色道：“二婶儿，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我这里是半个字也不敢多说的，只有回去禀明了姨妈，请姨妈和姨夫定夺。另外，现在也不比旧制，提倡婚姻自主，还要问问春燕的意思。若是她不同意，谁也没有办法。”
二婶儿见曼茜不漏半点口风，遂靠近一点，压低声音说：“听说，有一个和卓吾走得很近的洋鬼子，经常去找春燕。你说说，像什么话！一个姑娘家，也不顾点脸面，难不成要嫁给洋鬼子吗？”
一直未开口的老太太，轻咳一声，说道：“他二婶儿，卓吾和让在法国时就是同学，承蒙他多多照顾，卓吾才平安归来，我是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一样的。春燕也是个好姑娘，和茜儿最是亲厚。”
言下之意，就是不许她再张口闭口“洋鬼子”，也不许她诋毁春燕的名誉。
二婶儿把头转向老太太，尬笑数声：“对对，这都是那些爱嚼舌根儿人说的话，我只不过是学说一遍罢了。大少奶奶那边的姑娘自然都是知书达礼的，要不，我这不也是忙着来求嘛！”
老太太把茶碗盖儿一扣，说：“说了这许久的话，我也乏了，他二婶子也请回吧。”
二婶儿起身，抚着曼茜的膀子，讨笑着说：“那就烦劳大少奶奶，你兄弟的亲事就拜托了。”
梅香看着二婶儿远去的背影，伸手摩平了曼茜肩头上弄皱的披肩，低声说了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曼茜回头冲梅香一笑，这句话可是出了胸中的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