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逆
五月,以黄金周开始,大约是大家都出游的缘故,店里的生意很是惨淡。
一周后,一切恢复正常。
叶卉这天像往常一样,一切收拾停当后,早早下楼。走进柜台,她如往常一样启动两台电脑。店里的电脑卡的要死,经常在晚上最忙的时候卡掉。这天早晨,平时做账用的电脑却出了故障。
叶卉刚打开,发现一直连不上网(插得网卡),想着没关系,重启呗。谁知重启后,电脑闪了一下,立马黑屏,紧接着再次亮屏,然后诡异的是桌面上的所有数据都不见了,日报,进出库存,购菜明细,月账,员工信息表......全没了。
叶卉看到这一幕傻了眼。赶快找盘里是否还在,结果发现盘里根本没有。这可怎么办,张经理今天要来了怎么办......短短几分钟,叶卉急的就如热锅上蚂蚁。
“喂,超峰哥,店里电脑坏了,你今天会不会来店里啊,能来的话尽早来帮我看看,我可不想让张经理知道。
“电脑咋会坏呀......行行行,你别急,我下午去看看。”“哦——”孙超峰这个人说话老是不靠谱,说的是下午会来,估计来了都到晚上了,哎,怎么这么倒霉。叶卉心里忐忑至极。
上午10点多,叶卉正在整理昨天的账单,抬头一看,张经理来了。“我天哪,怎么还真来了,这可怎么办,与其让她发现,不如主动告诉她。”叶卉心急如焚。
鼓足勇气后,叶卉开了口:“张经理,咱们的电脑坏了,今天早上我一下来打开,它就......”
"什么,电脑坏了,东西全丢了!那些账单都找不到了?”张经理径直冲进柜台,拼命地点着鼠标。
‘’东西呢?账目呢?购菜明细呢?全丢了?!怎么回事啊你,叶卉,你到底点击了什么,怎么把数据全搞丢了啊,好好的电脑倘若你正常操作,怎么可能会自动把数据清除?”
张经理的脾气立马窜了上来。
揪着一点不放,汹汹地吼着叶卉。
叶卉百口莫辩,确实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碰过电脑,至于为什么会坏掉,叶卉也不知道,但这个责任只能属于叶卉,怨不得别人。
“八百年不联系的人,现在搞得我还得去死乞白赖地求人家来帮忙”张经理忿忿地拨拉着手机,似乎在找联系人。
“都不知道你们这些九零后都是怎么了,办事能力这么差。‘’张经理气呼呼地吼着。
“小周也是,之前都老说她重要账目数据存e盘,存e盘,一直没这样做,这可好,全丢了,就是一个字——懒......”张经理骂骂咧咧地吼了半天,从叶卉骂到小周,歇斯底里。
“叶卉,不是说你嘞,那电脑上那么脏,都不知道擦一擦吗,看着也是天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可是你工作的地方啊,你怎么能忍受这么脏的环境.....”
叶卉站在角落里默默地低着头,咬着牙关,一声不吭,胸中委屈与愤怒不断涨起,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不要哭,一定不要哭,眼泪呀,你挺住,赶快绕道走开,眼泪在这时是换不得任何尊严的。
煎熬的几十分钟终于过去了,那种被上司劈头盖脸的骂的时刻终于过去了。张经理气呼呼地走了。
想到自己只是为了打短期工,仅有两个月而已,很快的。叶卉咬咬牙,觉得自己还可以坚持。
下午,五点多,超峰哥来了,赶快着手修理电脑,一直倒腾到7点,仍然未果。叶卉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摊上大事了。
“别担心,小卉,我跟我一个懂电脑的哥们联系啦,一会他下班帮咱们修。”超峰哥依旧以他那种一切不是事的语气安慰着叶卉。
六点多,小周姐也赶来了,“没事小卉,咱们一起”。小周姐抱了抱叶卉的肩膀。至此,叶卉的心情才稍微好转了些。
晚上八点多,超峰哥的朋友来了。
只见一个挎着工具包的瘦瘦的男孩走了进来。典型的理工男的长相,斜挎的包里鼓鼓的,好像塞满了工具。
吃过饭后,他们就开工了。我和小周姐就陪在跟前,看着两个男生谜一般地操作着。两个人时不时地还商量着,如何找回数据。
超峰哥找的这个朋友是电脑科技市场的,懂电脑,他一遍一遍地刷着电脑屏幕,我们个个满怀期待地盯着屏幕。
“找到了一些,你们看。”我和小周姐兴奋地往前凑。
“员工信息登记表?就只有这个吗?这个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账目数据”小周姐失望地说。
“哎,这可真不好弄,得一点点地还原,但也不敢保证能全部找到。”理工男坦诚地说着。此时已经11点。
“要不,你们两个先去休息吧,我俩接着找。不能都干熬着呀,去吧。”超峰哥对小周姐说。“放心,今天晚上就是不休息也一定给你们修好。”理工男宽慰道。
这一夜,过得又是如此漫长。叶卉希望明天一睁眼就能听到好消息。
第二天起床,接到超峰哥电话,说是电脑已经抱去科技市场修了,今天下午定能修好。
历时两天,电脑终于回来了。
为此张经理专买了一个大存盘,红色的,很是刺眼。
电脑事件过后,叶卉做事更加小心。然而,越是谨慎小心,岔子就越喜欢找你。发票紧缺,客人围堵;打印机坏掉,吞吃了仅有的一张空白发票;雷电过后,大厅柜台内线路被烧.......
人为的,天灾的,不管是否是叶卉应该担的责任,她心中总是条件反射式地升腾出不安感。
五月结束,叶卉翻看星座运势。
上面赫然显示:白羊座,五月,水逆。
人间
“节日快乐呀!”一个不熟悉的男性声音传来。
叶卉抬头一看,眼前赫然杵着一位二十八九岁的男子。正冲着叶卉笑......原来是上个月在店里陪老板用餐时,叶卉借给他充电器用的申先生。“节日快乐呀”申先生笑吟吟地又说了一遍。
“啊?什么呀?”
“怎么,六一不是你们的节日?”
“啊,哦——,是,当然是。”叶卉恍然大悟。今天六一,对,今天已经开启六月了.......
经历了黑色五月,叶卉好像从容了许多。
每天早起,走出自己的钓鱼岛,进入自己的四角天地,装订着昨日的小票,敲打着今日的购菜明细。任总为了保障食材的新鲜,每日都需要采购,采购员正是超峰哥,任总的亲外甥。荆芥,小芥兰,荷兰豆,海螺.......经过一个月的“识字”训练,叶卉已经能清晰辨认这些菜名了。
还记得刚来时,叶卉可是最怕输入购菜单据了,那一张张来自采购市场的手写单子,一定出自老练的商贩的手。也许是经年与这些海鲜,野菜打交道,这些文字幻化为原生态的模样,似甲骨文,似小篆,每个字都值得拿着放大镜仔细研究。
“给,把这沓单子录了吧。”
叶卉接过单子一看好像是菜名。这个人应该就是小周姐说的孙超峰了。叶卉看着眼前这个圆滚滚的男人。黑,胖,这是毋庸置疑的。“妈呀,这都是什么字呀,怎么看着都是汉字但就是读不出来音。天呐!”叶卉硬着头皮认真地一张张扒拉着,就像在触摸神秘的玛雅文化。
“不认识的字问我。”圆滚的男人撂下一句话,转身去了后厨。
“天呐,能写出如此蜿蜒的文字那该出自一双怎么神奇的手?这么多张,每张上都零零散散地圈化着,玻璃——,玻璃荟?不对,是玻璃萃?玻璃萃是一种菜吗?叶卉凭着生活经验试图辨认它的字音。”
“什么玻璃萃,我没买过玻璃萃啊”。孙超峰突然出现在柜台前。“那是玻璃生菜,省略了生字。”
“哦,哎,先别走,这个是波龙吗?”“嗯,是。”“波龙是什么?”叶卉惊奇地问。“波斯顿龙虾,简写波龙。”
“哦——”叶卉也是佩服了。
似乎一问就没完没了了,叶卉发现有些字能认出大概,但确实不确定名称呀,于是就一会儿一问,叶卉感觉太尴尬,索性让孙超峰把单子都先给她念一遍,这样也不至于出洋相。
而如今,单子上的神秘文字已经祛魅,叶卉能自信地读出,并对每样菜的价钱了如指掌。
“小卉儿,快来吃饭,今天做的是你爱吃的鱼。”“额,好,马上”。叶卉应和着。
说话的是凤姐。
这个总是拿着轻蔑的眼光看人的年轻女人,自带一种不好说话的强大气场;这个听说爱在任总,张经理面前表现的女人;这个叶卉刚进店就被她奚落的女人.....
此刻看来好像也并不是那么讨厌,她长得很漂亮,就是有时嘴巴毒了点,自我了一点,本心并不坏。
这世上的人千姿百态,有自大狂妄的,有胆小怯懦的,有八面玲珑的,有争强好胜的......相处起来,磕磕绊绊,难免生隙,然而只有坚守本我,以诚相待,才能不卑不亢。叶卉感慨着。
又到了周六晚,客人如流。
“先生,您的消费是357,收您350整。这是您的小票,您收好。”
“姐,您的消费是.....发票到月底了已经用光了,要不给您小票上摁个章,或者.......给您打个折”叶卉已经能熟练应对一切突发情况,在四角柜台中,收放自如。如何优惠,优惠几折,优惠的区间是多少,一切都水到渠成。
“小卉,“
“张经理来了”叶卉打着招呼。
”给,刚在蛋糕房买的面包,你先吃点”张经理走进柜台,笑盈盈地说。
“快吃吧,趁热,你跟服务员们不一样,他们还能饿的时候垫垫肚子,你得一直在前厅守着,吃饭也不应时,赶快吃点,这是我给你带的热干面,一会儿不忙的时候,先吃了”
张经理的“客气话”一直说个不停,听着分外真诚。想起超峰哥老说,别看张经理天天吼着吼那,跟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着,其实她就是麦秸脾气,燃得快灭得快。
晚上10点,工作结束,叶卉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厨房。
“吃包子不吃?”面哥问道,又是脆生生的嗓音。
“你不是说爱吃水晶包,今晚专门给你留了几个,在蒸箱里。”面哥说话声音最特别,像甘蔗劈开的声音,干脆利落。
面哥是个三十多岁的已婚男子,听后厨人说:妥妥的直男,早年创业失败,后又找到他师父(厨师长),再次跟着师父干。“嗯,谢谢啊,前厅的几个姐姐呢?”
“她们晚上不吃饭,减肥,早回去了。你自己慢慢吃,我也下班走了。”
“付衡,走吧。捎上你。”面哥在后门吆喝着。
付衡是个20来岁的小伙子,早早结了婚,上年,老婆跟人跑了,把他气的天天喝闷酒。前两个月,双方家长又劝了劝,他老婆才回来了。
“为什么他老婆要跟别人跑呀,付衡这孩挺踏实能干的呀。”“那谁知道?听人说是,不懂得浪漫,太直男,不懂女孩心。现在的年轻人呀——”后厨的大娘感慨着。
听到这,后厨男人们的形象一个个在叶卉心里逐渐丰满起来:长得像叶卉大舅的厨师长,浓眉大眼,虽长年掌勺于油锅前却丝毫不给人一种油腻感,反而想起他,总能想起他雕花弄碟儿的高级感。
短小精悍的付衡也变得爱跟女孩们聊天了,估计是老婆跟人私奔事件后所获得的新知吧——跟女孩们聊天,来了解她们的喜好。可在叶卉看来,付衡的做法总带有一丝的矫枉过正。
田峰最神秘,第一次见他时,叶卉总觉得他长得像黑道上的,总是黑青着脸,紧闭着嘴唇,可有一次他到柜台前找叶卉换零钱,说了句谢谢后,却露出大大的微笑。你不得不相信,有人的笑确实能改变面容,如同换脸。
叶卉当时都惊住了,“笑起来那么好看,为什么老是冷着脸呢?”
交接
六月已进入中旬,叶卉的为期两个月的打工生活也接近尾声。这几天,张经理频繁来店里。“小卉,这几天,会有几个人来店里应聘出纳,你先帮我把把关,先简单地带带他。”“嗯,行。”
一天下午,叶卉坐在吧台前整理存酒,突然一个男孩走进店里。叶卉猜测应该张经理说的就是他。叶卉赶忙招呼,很快就和男孩聊起来了。
男孩之前是在大商场做采购经理,负责日常的验货退货。后来家里出了一些事情辞职了。经熟人介绍,推荐给张经理。
那天下午,店里刚好不忙。叶卉把前台所需做的具体工作详细地介绍给男孩。由于没有具体实操,所有的讲述显得十分无力。
叶卉明显感觉男孩并不乐意做这份工作。“确实,工作太碎,挺磨人的。男孩干起来确实不太......”叶卉看着男孩说。
“是,这活,我真不想干,其实来之前我都在犹豫,我一个大男孩干这么细碎的活实在有点.....不过碍于中间介绍人是我以前的同事,直接推掉,实在抹不开面子,就索性来啦。”男孩坦白到。
“说实话,看到这些东西,我更加不想干了。不过我真不知道咋推掉......”男孩略显为难地说。
转眼间已经6点钟,店里客人陆陆续续地来了,店里又开始忙起来。
叶卉记得那天晚上的工作都是男孩干的,还学开了两张发票。尽管叶卉看出来他并无多大热情,但也挺认真负责。
她只记得第二天收到男孩的微信。
“我已经跟张经理说过了,这份工作确实不适合我。以后我就不去店里了。”
“喂,小卉吗,今天那个男孩没来吧?”张经理打来电话。
“嗯,没有,他给我说过不来了”叶卉答道。
“切,不来就不来,我还相不中他呢,看着做事一点也不机灵,就他那形象,我一眼都没相中,他还给我面前挑三拣四嘞.......”张经理气冲冲地吐槽着。
叶卉听到这些话,心中有些怪怪的。
距离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
这样小心谨慎,天天围着吧台转的日子,叶卉一个月前都已经受不了了。可是这几天,叶卉心里怪怪的,之前那种排斥感似乎没有那么强烈了,反倒生出一种留恋感。
每天晚上,叶卉如陀螺一样连轴转:后厨催菜,前厅倒茶,对讲机核单儿(确认菜单及人数),前台接听电话,刷卡买单......忙的不亦乐乎。
她忽然觉得四角的天地似乎也挺好,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客流,观察着世间百态,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挺好。
“小卉,喝茶不?上好的黑茶,给你煮一杯吧!”超峰哥坐在吧台正前方的茶室里,围坐在根雕茶海前,悠哉地喝着茶。
“小卉,是不是过两天要走了?别走了,呆在这儿多好,天天这么多有意思的人在一起,有吃有喝,工作也不累,多好!”超峰哥打趣者。
“咦——哥,天天和你们一起饭后娱乐刷抖音吗?我可不要”叶卉故作高姿态地开着玩笑。那一刻,其实叶卉已经有些不舍,只是嘴硬罢了。
第二天早上,张经理带来了一个女孩,看着满脸的胶原蛋白。后来了解,女孩叫钟情,18岁,专科毕业学的会计,店里第二个00后。在叶卉即将离开的前几天,女孩一直跟着叶卉熟悉着出纳的工作。
“钟情,这是我给你做的思维导图,日常工作流程都在上面清晰显示,包括开发票的操作步骤等等,你平时可以自己多练练,等我走的时候,你哪些流程忘记了,可以直接翻看这个流程图。”叶卉叮嘱着。
逃离
6月17号,叶卉早早地起床,备忘录里两个月前曾标注的:逃离。
她的东西不多,四十分钟就收拾好了。将单人床折叠后,狭长的钓鱼岛更显长。
门口内侧依旧放着烟酒饮料,叶卉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几只咧着嘴巴大纸箱子,那个布满灰尘,只有阳光天天光临的钓鱼岛。
如今,烂箱子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箱茅台,几箱红酒,几提茶叶。叶卉拉着行李箱走出钓鱼岛,刚准备关门,又停了下来,转身进去,用毛巾擦了擦那杆带帽台灯,尽管两个月来未曾用过,但叶卉想让它做一个干净的摆件。
叶卉再次拉起行李箱,望了一眼窗台的绿萝,关上了门。
“喂,小卉吗?”
“超峰哥,怎么了?”
“先在店里等着,张经理让我把你送到高铁站。她说一直想在你走之前请你吃个饭,但这几天任总和她都在公司忙,也没来得及。”
“不用了,哥,我自己打个车一会就到了,张经理昨天下午都给我道过别了,不用再送了。”
“我快到店门口了,你等着。”
那一天上午过得真快,匆忙和店里人到过别后,超峰哥很快就把叶卉送到了车站。
这算离别吗?叶卉心里问着自己,两个月的钓鱼岛,两个月的规训生活,两个月的自剖反省。叶卉忽然觉得心中被塞得满满的。
“以后有空回来找我们玩哈。”超峰哥笑呵呵地说,一脸轻松。
叶卉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给大伙表演吐烟圈的男人。
“哇,好圆啊!”叶卉当时打着趣说。
是啊,好圆呀,正如他本人一样,圆滚滚,可爱至极。叶卉望着超峰哥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