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在当年探望左震的路上，我还想象不到我的身份会变得如此复杂。在那时的我看来一个人的人设再多都是有底色的，就像食材有无数种加工方法，这些方法的背后是文化和风土人情，而能让食材在纷繁芜杂的加工手法之下还能溢出它原本的味道，操刀的人必定是厨中高手。
当年的我是一个作家，我的人设里经常被加入“美女”两个字，伴随“美女”之后的，是“情色”两个字，对于这些评判我不以为然，因为我写作的目的就是想用一把小刀，拨开迷障，剖出人最底层的灵魂，再把它摊平，铺进我的书页里。而人的性欲望是最掩盖不住的，于是我写了第一本畅销书《解剖荷尔蒙》。
而性是人性的底色，至少弗洛伊德就是从性展开研究的，而我觉得性是一个可以窥见灵魂的孔洞。在当年的我看来，人的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是造物主的馈赠，精子追寻卵子的过程是本能和机械的，只有经过亿万惨烈厮杀，才能最终结合，才能产生独一无二的灵魂，我想在它们结合那一刻，一定有神的加持和祝福。
当左震在监狱看到我出现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神立马闪出光彩。
左震已经被剃掉了狂野的长发和不羁的胡茬，他极端的性格依旧在囚衣遮盖不住的肌肉上附着。
我们握住彼此的手。我问他：“为什么？”
当我问出这句话的下一秒就感觉自己的问题是多余的，因为那些事情的发生，是左震的性格的必然结果。
第一次看到受害者的照片还是张震被抓捕之前的六小时左右，当年那个时代网络媒体已经比公安机关的反应速度要快无数倍了。
我在网上看到的图片里受害者的上半身全部打上了马赛克，那团混乱的人体讲述着施暴者的愤怒。
左震笑着对我说：“因为我不允许他们那样对你。”
“你知道那不是我，只有你眼前的这个人才是我。”
左震溺爱地看着我说：“在我眼里，那依然是你，他们可以拥有你，但不能对你不好。”
我怔怔地看着这个爱我至深的男人，从我们结合的那天起，我就没有尝试过要改造他，我吸毒般的依赖着他极端的爱，和他在床笫间向我展现出的生命力。我知道他将不被这个世界容纳，将被驱逐到另一个世界，而这一切的元凶，是我。
去探望左震的那一年，是二零三七年。
【贰】
二零三三年。
在我的第一本书《解剖荷尔蒙》出版之前，有人联系到我。
联系我的人是梦生公司的乔根宏，乔总是奠定梦生公司商业地位的灵魂人物。
在见到这位商业传奇人物之前，我查询了一下梦生公司的情况。
这家传奇的公司发迹于情趣用品。起初只是一个制造商，打打山寨的擦边球，乔总入股之后对品牌进行了重新塑造和包装。然后短数年间迅速崛起为行业领军品牌，拥有自己的自营电商，全国海量经销商甚至无数自助售卖店。旁人问及乔总梦生崛起秘诀，乔总说其实也没什么，仅仅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而已。把隐晦的产品往明处不断推送，使之拨云雾而见青天，消费者才会在心里对情趣用品进行重新的文化定义。
企业发展进入快速上升期的时候，梦生公司果断成立梦生娱乐，打造“梦生202”少女组合，很快梦生202组合红遍大江南北，深驻宅男内心。组合里的八位少女美丽动人，梦生娱乐为每一位少女定制了独有的人设。这一套跨界组合拳打得商界不明所以。所有人都看到梦生公司大把捞金，但是不明白其背后的商业逻辑。
然后梦生公司出手收购当时全球技术最先进的充气娃娃制造商，一家日本企业。当时这家企业的技术已经可以做到娃娃和真人九分相似，特别是仿生肌肤技术实为业界翘楚。半年后梦生公司推出仿真版“梦生202少女”娃娃，并且加入了AI互动，号称一比一零误差实体复刻，引来无数宅男尖叫不已。这时人们才看明白梦生公司的商业布局。
梦生202少女的1.0版本，每一个少女都集合了二十一种性格，预售期间，梦生202少女的演出风格大变，加入性感火辣的舞蹈和惹火的着装，唱起暧昧的新歌。每次测试版本信息公司都会发布到官网上，除了文字描述还有和真人的对比测试视频和图片，每次此类信息的发布都引发巨量荷尔蒙在虚空爆炸。
梦生202少女1.0全部为线上销售，线下只在闹市区的橱窗里做展示体验。发售日后第三周，梦生工厂就产能告急。
一个新的物种降临，往往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水面，会泛起阵阵涟漪。社会舆论关于梦生少女现象的争执从未停止过。乔总坦言存在即合理，人类社会在吃穿住用方面的自由，不能掩盖社会集体的性压抑，满足自由就是梦生公司的使命。
然而令梦生公司没有想到的是，市场调查显示80%的家长反对梦生公司的产品。乔总领着团队深挖原因，最终发现，家长们担心自家的孩子因为迷恋梦生少女产品，而放弃在现实世界里恋爱的努力，毕竟每一个梦生少女都带有二十多种性格，这种古灵精怪的百变女生现实中哪里去找，这是在向家庭伦理进行挑战，毕竟传宗接代是人的天职，而社会也需要新生劳动力。
乔总当下决定开发梦生202少女2.0版本，但是2.0版本的开发并未考虑家庭伦理和社会分工问题，乔总纯粹从商业角度进行产品调整，新版本每一个少女只带设定一种性格，最大程度还原真人的个性，并且永远不可更改，同样号称一比一复刻，只不过这次复刻的是“灵魂”。于是科技市场上出现难得一见的怪象——迭代产品功能阉割，且售价不减。换来的竟是粉丝的更加狂热期待。
“经过这些家长的提醒，我发现我之前的一个产品误区，我太想把产品做到完美，缺忽略了后续市场增长。”，乔总露出他的那颗标志性金牙对我说：“我们的产品价格已经不低，如果每一个少女都是独特的，梦生少女系列的收藏会形成鄙视链，收藏全了的人会鄙视收藏不全了的人，收藏多了的人会鄙视收藏少了的人，鄙视链中产生的落差会自动推进产品的销售，同时我们还忽略了一部分消费人群，那些无法正当焕发第二春的中年甚至老年男性……”
我不会以君子和小人去定义他人，而且比较而言，我还更喜欢和商业人士交谈，因为他们身上总有一种手术刀般的真实，我知道那是在战场实打实滚打出来的锐利，那是一种强悍的生命力。
我对乔总说：“请乔总开门见山说明一下来意吧。”
【叁】
我被称为“美女情色作家”，是《解剖荷尔蒙》发行之后。
《解剖荷尔蒙》的纸质书和电子书的封面里，一共有九个女人，其中八个是梦生202少女组合，确切的说是用梦生202少女的2.0版本的娃娃拍摄的，它们被摆成夸张诱惑的姿态，而居中的那个女人就是我，我被要求摆出知性女人的味道，并且加上一个清丽又妩媚的微笑。
人们见到了我的美，我还记得左震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愣在那里，像被人点了穴。
社会公众从我的书名，揣测出我是一个情色作家，对此我从不解释，特别是我和乔总签约之后。乔总在商业上的果决，对我来说，更加印证和鼓励了我的一个价值观，所谓真实，都是对自我的蒙骗和思考的懒惰。只有人不思考了，才会把自己认定的东西看成真实，就像那些强加给我人设的公众一样。而乔总不会纠结社会舆论对梦生公司的看法，永远理智地攻城拔寨。而我也不会争辩公众对我的评价的真伪，只探寻生命的深度。
当初跟乔总第一次见面就鬼使神差地签了约，合作一共有几项：
一：用《解剖荷尔蒙》的封面来宣传梦生公司产品，当然乔总见我之前已经搞定了发行商。
二：至少三十篇，不低于十万字的梦生公司产品推文，可以把产品写进小说，可以硬广，可以杂评。当然这些对我来说没有什么难度。
三：授权梦生公司以我为原型开发产品，关于这点，最终达成的共识是——再行商榷。
关于协议的第三点，是我尊重了左震的意见的结果，左震对我说：“我不想和任何人共享哪怕一点点你的气息。”
【肆】
书和梦生公司的合同为我带来了不错的收益。其实当初和梦生公司签订协议的时候，关于酬劳的复杂计算方式使我并不能核算出最终数字，而随着梦生产品的热销，我账户上的真实数字增长让我瞠目结舌，见识了乔总的慷慨和魄力。
我为自己和左震买了新房，房子位于这座巨大的核心城市的核心地带，闹中取静，是那个巨无霸开发商的得意之作。房子要两年半以后才能交付，房款中包含国际知名的室内设计机构和顶尖电器设备供应商的定制服务。
为了让房子交付时更合我和左震的心意，一段时间以来，我和左震的主要精力都投入到对未来居所的打造当中。
我从未要求左震改变过什么，然而多年以来和左震在一起，我已经明显感觉到这头狂放的孤狼，正在向一个暖人心扉的男人进化。依偎在他的怀里，讨论着未来生活的样子，不厌其烦地和设计师频繁沟通，这些俗事也一步一步将我从一个冷冽的人群观察者，向一个对身边人知冷知暖的小女人改造着。
那是我人生中难得的一段正常人的日子。
在我浸入日常琐事的其中一天，事实上我已经很难忆起是具体的哪一天。乔总再次找到我。
乔总劝我做一个大胆的尝试。克隆。
梦生公司在乔总的带领下，正在从一家独角兽企业，慢慢向一家巨头进化。就像把老鼠投入到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在一个营养丰盛且无天敌的新环境里，它们会疯狂繁殖，直到占领岛屿的角角落落。市场在乔总这种人看来，几乎等同于处处可开垦的处女地。乔总告诉我，当一个人的思维力突破当前市场的制约，就会像在高维空间审视低维空间，一切都清晰了然，这个时候，挣钱只是实现自己梦想的附属产物。
乔总说他的最终梦想，达到之前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克隆人类只是他打造梦想的一个步骤。
乔总给我谈起他的计划的时候，比上次谈合作姿态低了许多，而且其中很多欲言又止。终于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梦生公司想以我为原型进行克隆，然后进行克隆人销售。
在我明白的刹那，我觉得自己有一种被撕扯掉了衣服站在城市中心广场的羞耻感。还有一种对未来的担心，那种我如果答应了之后，将会面对无数未知的不确定性的担心。
我记得当时我是回绝了的。
可是，最后我又答应了。
至今我不明白我当时为什么答应，我的大脑好像在故意回避这段记忆。也许是因为乔总对我说的“我建议你以自己进行研究，来探索灵魂到底是不是唯一的，当产生无数个一样的身体的时候，自我又会变成什么。”打动了我。
当我的克隆体生产出来之后，唯一让我感到欣喜的是左震在床上的表现，我清楚可能是他对于我的克隆体面向市场心中有怨气，所以才会在床上赌气式地向我发泄，而我在左震猛烈的进攻之下，体味到的是从未有过的原始美好。从那时起，左震从不采取避孕措施，我清楚他想要一个我们共同的孩子了。在我的身体面向公众市场发售的时候，这个男人想和他心中唯一的我厮守一生。这给我带来了强烈的满足感，原来我也是有占有欲的，我对收服了左震这样的男人而满足。
然而不久后，左震就因为蓄意杀人被抓了。他从此离开了我。
我的心受到剧创，为此我找了心理咨询师，开启了十几年的心理治疗。
但是我的心理咨询师一直疗愈不了我在签署克隆协议到左震离开这段时间的时空错位感——从答应签约，到左震出事，我能记起各种细节，但是这些细节的时间感总是会出现错乱，并且有一种不真实感。
或许每一个正常人经历这些，都会觉得是场梦幻吧。
【伍】
在第二批“我”出厂之前，乔总邀请我参观克隆产线。
乔总告诉我，所有的克隆人左臂上都有产品编码，这种编码记录着克隆人的批次、生产车间等一系列信息。同时在克隆人骨骼上也会有一样的编码，通过x光机就能照射看到，而且骨骼上的编码不止一处，这些编码是克隆人生来就有的，用的是一种叫做“生长印刷”的技术。所以即使有人能把克隆人手臂上的编码抹去，也一样能确定克隆人的身份。
我知道乔总是在安慰我，让我不用担心自己会和克隆人混淆在一起，而当时的我听见“克隆”两个字，就会思绪飞离，下意识地想远离这个词汇。
乔总仿佛有读心术，他告诉我：“不用担心，你并不孤单，梦生少女组合里已经有两个人同意授权克隆，克隆技术早已成熟，你是先驱不假，但一定不会是唯一。这个世界每一次技术应用革新，只有两个结果，要不淘汰弃用，要不就会在人类世界传播开，多年以后，克隆人将是一种普遍的存在。”
梦生的克隆产线不像科幻电影里演的那样在一座恢弘的高科技办公大楼里，而是像所有正常的生产企业一样，在工业园区建立了自己的生产基地。
生产基地的最外层车间生产的竟然是服装。乔总说：“这里是产品封装，因为毕竟是生命体，所以我们没有采取密闭的包装箱，而这个车间生产的衣服只有一个款式，这种衣服其实是对克隆人的一种保护，在克隆人走出车间的最初48个小时内，需要有一种衣服能保证她们的肌体能慢慢适应真实环境，你可以把这里的衣服想象成一个穿在人身上的新风系统，让外界的物质缓缓接触她们的身体，作为一道缓冲。”
我看了那些衣服，它们只有一种颜色，银灰色。如果一个人穿上这种衣服，会除了脑袋之外，连手指和脚趾都会被包裹起来。而这些衣服的尺码，我一眼就看出穿在我身上会非常合身。
在穿过大概五六个车间之后，乔总推开了尽头的那道门。
乔总带着我穿过一片实验设备和办公区，最终停到了一块巨大的玻璃窗前。
于是我看到了无数个“我”。克隆人的形象跟我想象的有一些差别。
所有的克隆人都在玻璃窗后面的房间里，一眼望去，大概有一百个左右。她们都在透明的大罐子里，罐子里除了克隆人的身体还有浸泡着她们身体的浅红色液体，而红色液体的高度，刚好露出克隆人的头部。罐子的外面连着数不清的管子，那些管子都通向地面，克隆人身体肚脐处也连着一根乒乓球一样粗细的管子。
看到她们赤身裸体的样子，我感到无比的尴尬，就如同自己被扒光的感觉一样。我对乔总说：“可以把她们的身体遮掩起来吗？”
乔总说：“对不起，让你感到不适了，这个是我忽略了，我会尽快通知技术部门想办法改进，透明仓是为了让工程师更好观测克隆体的生长变化……”
而我并没有感觉到乔总对这件事有真诚的歉意。我明白这些克隆人对梦生公司来说，只是一个个产品，然而对我来说却必然会产生感同身受。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适应这种第三人观察视角。
她们的身体很美，这种美的感觉跟我在洗澡时看到镜子中自己的感觉不一样，是一种看到不自主任人摆布的精致娃娃一样的感觉，当我看到这么多“自己”被摆放到一起，很难产生她们是人的认识。
她们跟我不一样的地方是头发和指甲，她们的头发在浅红色液体中漂浮，应该有她们的身体一样长，而她们的手上和脚上的指甲卷曲着垂向透明仓的底部，散发着一丝诡异的感觉。
我对乔总说我想进产线里边看看，乔总微笑同意。
当我进入那个房间，我闻到了一丝动物园才有的味道，这让我不自觉摸了摸鼻子。
乔总向我解释：“你闻到的是新陈代谢的味道，人体和动物的身体是一样的，虽然她很美，但她本质上仍然是碳基生命，不是吗？你不觉得这才是最真实的人体吗？透明仓里可没有胭脂香粉的味道。”
这种说法让我感到很尴尬，毕竟从身体构成上来说，这些克隆人跟我没有差别。
乔总说：“事实上，你闻到的味道已经因为这些管道的及时清理和过滤，分解掉很多了。”，乔总指了指一个透明仓的管道，“而我们之所以能生产克隆人，也是因为我们解决了人体生长周期的问题，你看到的这些身体，都是在半年内由胚胎发育生长成的，所以这些克隆体的新陈代谢速度是飞快的，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克隆体，大概相当于二十二岁的年纪。”
我在梦生公司见到的一切，都在震撼着我的认知。是啊，如果这些身体只能按正常速度发育，那生产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乔总接着说：“你所看到的每一个克隆体，她所消耗的营养物质都是巨大的，相当于半年内吃掉二十多年的营养。”
我问：“那她们很贵了？”
乔总说：“当然不是一般人能消费起的。”
我抚摸一个透明仓的外壁，手心传来冰凉的感觉。我对乔总说：“她们会感觉到冷吗？”
乔总说：“她们目前还没有意识，在她们出厂之前，会给她们输入人类基本的知识，并激活她们的意识。”
“那她们会不会有我的意识和记忆？”
乔总说：“这个不会的，意识方面她们会觉得自己就是自己，也就是我们说的“我”，她们醒来的唯一记忆只能是我们输入给她们的人类基本知识和常识。如果想让她们拥有你的记忆，那就是记忆拷贝了，这项工程耗时耗力，比生产一个克隆体的成本还要高。”
“也就是说理论上，可以造出另外一个“我”？”
乔总说：“理论上是的，但是造出来的另一个你，只是她觉得她是你而已，她拥有了你的记忆，并不代表她就是你，同时这样的业务需要你本人的授权，而且价格不菲……”
“我也就是问问……”
乔总说：“我明白，你是担心自己的存在是不是还是唯一。”
乔总不愧是深谙市场和人性的风云人物，他总能看到我的担心，但是他只看到了我的一层担心，我的另一层担心被压在心神的最深处，我自己也不明白那是什么。
乔总说：“但是她们会有你的性格特点，第一批产品的客户反馈中，我们发现她们会有一些共同的性格特点，这也印证了人是有先天性格的这个理论。”
我点点头，我觉得应该是这样。
乔总说：“好了，马上到中午了，我让公司准备了午餐，就在公司进餐吧。”
我指着房间尽头的一处问乔总：“那里不能看看吗？”，我指的那个地方看起来有火光在跳跃，那些跳跃的光通过碗口大小的四个圆形玻璃传出来。
乔总为难地说：“我建议我们就到此为止吧，那里是焚烧废品的地方。”
我隐隐感到不安：“废品？”
乔总：“我们现在的良品率只能达到67.5%，所以总有一些不合格的产品要焚烧处理掉。这个实在是对不起，是怕你看了引起别的联想，毕竟她们的样子和你一样……”
于是我再也没有勇气往前迈步，仅仅是听到乔总讲的话，已经引起了浮想联翩。“火山地狱——传说中的地狱第十六层，使人赤身裸体火海翻滚，烧而不死，终年惨叫不绝。”
我记得那天我是被乔总搀着胳膊出的车间。
【陆】
“您好，我叫克尽欢。”
这是我听到的第一句我的克隆体对我说的话。
克尽欢是梦生公司生产的第一个克隆人，然而，这个克隆人的买主是乔总。
我看着克尽欢美丽的面容，忍住不让自己去过多遐想她和乔总下班回家之后的事情。
乔总准备的午餐很精致，从菜品上来说是很合我胃口的。而此刻三人相视而坐，乔总谈笑自如，克尽欢美丽且淡定，唯独我感到无比尴尬。
“当初我想取个名字，老乔说你是克隆出来的，那就姓克吧。”，克尽欢优雅地喝了一口红酒，“我觉得，我人生的每一天都是被恩赐才有的，你想啊，本来就不该有我的，所以我的每一天都要尽情欢乐，我就取名叫尽欢。”
乔总和克尽欢相视共饮。
乔总对我说：“你一时难以接受这种情况是有情可原的，而今天邀请你来梦生，初心就是想让你赶紧适应你未来可能面临的生活。”，乔总叉起一块牛排，不急不慢地嚼着，又叉起一块牛排，喂到了克尽欢的嘴中。
而我想早点结束这顿午餐。
乔总喝了一口红酒接着说：“我奋斗多年，并未婚娶，当我看到尽欢的时候，我觉得为什么非得追求那种世俗的婚姻呢？于是我就把尽欢买到身边，一来可以有人平时陪陪我，二来我也可以做我们公司的产品体验官……”
当我听到“产品体验官”的时候，我刚喝下的红酒差点喷了出来，呛到了自己。我红着脸含糊地说：“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克尽欢笑盈盈地站起，挽了我的手臂，说：“我陪你。”
在卫生间收拾停当，克尽欢对我说：“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一时还接受不了……”
我问克尽欢：“你喊我姐姐？”
“难不成喊妈？……好像喊妈也没什么不对。”克尽欢笑了起来。
原来她笑得那么好看，像夜空中绽放的烟花。是啊，她和我的性格底色应该是一样的，她向我亲近的时候，我没有一点抗拒的想法。
我说：“不许叫妈，以后一辈子喊姐。”
回到座位上，气氛融洽了许多，乔总提议我带着老公大家一起吃个饭，聚聚餐。我向乔总和克尽欢解释了一下左震是我的未婚夫，然后把聚餐的事答应了下来。
吃饭完，乔总叫了司机送我，临走的乔总向我眨眨眼说：“咱们都喝酒了，让司机送你回去吧，我下午也不上班了，我和尽欢回家要办点正事。”
克尽欢笑骂：“流氓。”
我仓皇逃离现场。
如果生活可以像童话一样都朝着美好发展，该多好。
克尽欢和我姐妹相称，着实减轻了一些我心里的压力，和降低了一些我面临的生活的复杂感。
我努力不去想除了克尽欢之外的其他克隆人，也不看任何梦生公司的销售数据，和世人对于克隆人的看法。主观地把自己限定到一个相对简单的生活环境中。
我以为自己真的可以退回简单，却不知那个简单之外的真实世界，无时不在牵扰着我的心，让我忽略了左震，这个一心只有我，性格极端的男人。
事情就因为那次聚餐而起。
席间我还为左震在社交上越来越成熟感到欣慰。
乔总选了一个相对私密的菜馆，装修质朴，菜品上乘，四个人主客尽欢。
我高兴地以为这些氛围都是真的。现在想想当时除了左震，大家应该都很愉快。
回到家之后，左震对我说：“克尽欢手臂上的淤青你看见了没有？”
如果我能预见未来，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抚平左震情绪上的隆起。
而我竟然傻乎乎地告诉左震，那是人家两口子的打情骂俏。
接下来一周时间，左震经常无故外出，我依然不以为然。
一周后，乔总被左震杀了。
左震发给我的最后一条微信是：“我爱你，所以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你。”
后来我从警察嘴里才得知，左震一周内数次潜伏到乔总家，看见乔总对克尽欢毒打。
左震被捕后，我感觉我的世界塌了，我生命中的一根柱子破碎崩塌，而我一直拼命抵御的真实世界向我无情袭来。
【柒】
从那之后，大约有八年时间，我很少出门，除了去探望过两次左震。
左震杀人事件刚发生立马成为网络热点，克隆人本来就是热点，乔总在商业就是一个独树一帜不乏热点的存在，而我，也理所应当地被卷入到这件事当中。
其实当我答应被克隆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热点，在乔总出事之前，市面上已经有了大概两百多个（第一批克隆人）“我”。
人们从各个方面发表着对克隆人和这件事情的看法。而我在公众舆论面前，已经不能像往常一样淡定。
我变得异常敏感和脆弱。
我随后找到的心理医生建议我，一段时间之内，不要再关注网络，于是我养成了不上网的习惯。
二零四三年。
那是一个夏季的早晨。
我的房门被人从外边打开，是克尽欢。
她背着阳光向我微笑，几年不见，克尽欢剪了短发，穿着一套裁剪合体的西装，显得无比干练。
当她向我喊“姐姐”的时候，就好像有人把我推到了门外的世界，让真实世界的风吹过我的身体。
我对八年重闻的这句“姐姐”还没有适应，于是我问克尽欢：“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试了一下指纹锁，结果证明咱俩的指纹是一样的，最起码食指是一样的。”
对于克尽欢的出现我并不反感，见到她之后竟然发现自己会有欢喜。
克尽欢说：“能打开你的指纹锁只是小概率事件，即使当初的DNA一样，也不见得所有的姐妹都能指纹一样。”
我给克尽欢倒了咖啡，拉住她的手说：“你来了就好，其他都不重要的。”
克尽欢说：“姐姐，其实我早就该来的，这些年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我能感觉到克尽欢这次来找我，并不着急着走，于是我邀请她住几天。
时隔八年，我和克尽欢亲切如故，但是又能感觉到这个女孩儿如今大不一样了。
如今的她经历了八年的风霜锤炼，在她的身上，我明显感觉到了一种坚韧。这种坚韧是经历过风雨且不屈面对的女人独有的，就像一颗被沸煮的元宵，外层软糯可口，内心甘甜坚硬。而我在这八年里却变成了一颗汤圆，表皮软糯，内心慌乱地不成型，一旦被外力揭开，内心就会流动松散。
虽然我还是能察觉到我们之间近似的性格底色，但是八年间在我们身上生长出来的东西已经全然不同。
接下来几天，这个美丽的女孩儿陪着我，给我讲了这些年外面发生的很多事情。
【捌】
在这个国家，商业创新依存的基础之一就是“法无禁止即可为”。这也是当时乔总敢于进行克隆人生产的原因之一。
（作者注：这仅仅是小说创作需要，不代表国家真实立场。真实情况是在2002年2月联合国举行的关于拟定《反对生殖性克隆人国际公约》会议上，中国代表表明了我国立场：反对克隆人不赞成、不允许、不支持、不接受任何克隆人实验，但主张对治疗性和生殖性克隆加以区别。）
当时国家层面对梦生公司克隆生产的事情十分关注，并和乔总等公司股东和高管进行了数次交谈，最终由梦生公司和相关部门就交谈意见共同起草了克隆人行业的一个试行标准。这个标准大概包括几项：
1.限制克隆对象，不得在没有相关部门批准情况下，克隆国家公职人员、科研人员等；
2.必须经过本人同意，才能进行克隆。（如果被克隆人同时符合条件1，则需要加入相关部门批准意见）；
3.从事克隆人生产的企业，必须在相关部门严格备案。（每个生产周期，都要将生产数量，客户购买合同等信息，还有非销售用途的克隆人的相关说明文件，进行备案。）
4.每个克隆人出厂都要有严格的产品编号，且无法更改。
5.每个相关企业需在相关部门指导下限定克隆人生产数量。（起初专家组想以克隆人在人类人口中的比例来定，由于实在缺乏历史数据，最终定下梦生公司一年克隆人生产数量不得超过500个。）
5.克隆人必须不具备生育能力。（这也是在进一步控制克隆人数量，和其他因此产生的未明社会风险。）
6.……
当我听到克隆人不能生育的时候，我开始心疼克尽欢起来，当我拉起克尽欢的手，克尽欢立马就明白我要说什么。
“姐姐，我明白你要说什么。其实不能生育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克尽欢狡黠一笑：“比如可以更纯粹的享受性爱。”
我差点被咖啡呛到。
克尽欢告诉我，克隆人和人是有不同的，比如在不能生育这点上，给克隆人带来的是，他们不用考虑人（或者说生物）生育的天职，可以更加纯粹地对待自己的人生，由于不能生育和法律原因，克隆人也不用考虑家庭，相对来说思维的自由度要高于正常人。
正常人总会在特定的年纪被特定的社会属性禁锢住，会失去很多左右腾挪的空间，当他们有了孩子之后，就会在他们的孩子身上加上同样的禁锢，像一个永续的轮回。听克尽欢讲到这里，我甚至开始有些羡慕她。
克尽欢接着告诉我，克隆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普遍会比正常人理性一点。她猜想这和养育环境有关，正常人在胚胎时期就开始和母体进行互动，所以正常人身上感同身受的能力是天生的，加之父母的养育和陪伴，会在正常人的生命里加入很多情感因素，所以正常人的社会性和感知力较之克隆人更高。而克隆人在冰冷的营养液中发育成长，会带着与生俱来的理性，这种理性的底层其实是孤独，因为他们感觉除了自己，他们无可依靠。
“原来自由和孤独才是孪生的一对。”，我想去温暖克尽欢，但是又不知怎么才能化去透明仓内那冰冷的浅红色。
克尽欢倒没有一丝凄凉感：“浮萍才是自由的，因为它没有根。”
我立马意识到克尽欢说的是什么，到目前为止，社会公知中的克隆人还不是人类的一员，即使想给克隆人一个人的身份定义，难度也是空前的。比如怎么界定模样一样的克隆人？克隆人大多是作为尚品被售卖出去的，如果把他们定义为人，那他们的买主承受的资产损失该怎么办？（在严格的数量控制下，热销的克隆人身上具备了资产的属性。）他们的户口、社会福利、社会关系需要怎么落实？……
这些年虽然我不上网，但是依然会有一些消息通过我的心理医生等我为数不多的外界渠道，传入到我的耳朵。比如因为克隆人的出现，面部识别技术被倒逼着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防止克隆人通过面部识别挪用被克隆者的财产（克隆人即使是一个DNA发育出来的，发育的过程中也会产生非常细微的差别，类似于双胞胎，看起来一样，其实还是有差别的。）；比如偶尔传来的克隆人被害事件，尽管有很多人呼吁要给克隆人人权，但是目前还是无法可依，到现在为止，此类事件也没有能通过法律得到解决；比如……
克尽欢帮我倒了杯咖啡说：“这些事情，在我们这个群体看来，只有靠我们自己才能解决，靠自己，也是我们的习惯。”
我凝视着克尽欢，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了她独有的那种坚韧，是被理想映照，才能有的坚韧。
夜晚，我拥克尽欢躺下，我想给她一点怀抱的温暖。
克尽欢在我怀中微微颤抖，她背对着我，我明显感觉到她不久便将颤抖克制住了。她身上很香，跟我在梦生公司产线上闻到的味道不一样，我想在梦生闻到的是兽的味道，而克尽欢身上是人的味道。
克尽欢说：“姐姐，你要不要跟我走？”
我问她：“跟你去哪儿啊？”
克尽欢盈盈地笑：“火星，你去不去？”
我说：“没个正形。”
克尽欢说：“睡吧睡吧，明天再说。”
第二天早上克尽欢显露了一手厨艺，在餐桌上继续说着这些年的事情，这时我才明白，她那天晚上并没有跟我开玩笑。
【玖】
自从乔总遇难之后，克尽欢逃了。
她不想作为一项资产任人处置，克尽欢逃的时候，带着梦生公司的核心资料，一个U盘。
然而克尽欢无处可去，所有人看见她的脸就知道她是克隆人，而且随着事件的发酵，所有人都认得克尽欢这张脸，都知道乔总的死，跟克尽欢是有一定关系的。尽管当时社会里已经有了两百多个克尽欢一样的脸，但是一个无主的克尽欢，被人发现后，也注定逃不过被公安询问，和被当做资产处置。
会怎么处置呢？克尽欢不知道。也许是拍卖，也许是捐赠，也许是销毁。
一个没有主人的克隆人，竟然连人前行走的权利都没有。
克尽欢是怎么度过的这一段时光我不知道，但我清晰觉察出她在讲述时，压抑着自己将要喷薄出来的情绪。即使在我面前，她也依然紧紧地攥住那个支撑自己的外部盔甲。
这让我心疼不已。
我不由想起，我可以在左震面前毫无顾忌地作妖撒泼，左震的极端在我面前表现的是对我极端地爱护。即使长大了我依然可以在父母面前无赖撒娇，因为我知道他们对我的爱是永远牢固的。大多数正常人，一出生，就能受到祝福，就有一个相对大的安全疆域，这个疆域里可以放心地将自我伸展。
而克隆人，他们的出生于社会高速发展时产生的，还未来得及填补的裂缝里。所有的爱和包容，对他们来说，都是奢望的。
我很想抱着她。
好在克尽欢漂泊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她被另一个克隆人找到了，她叫克鑫鑫，在见到克尽欢前，她叫鑫鑫。
鑫鑫是买主段博弈给她取的名字，段博弈是中国数一数二的散户，目前是三家高科技公司的最大流通股股东。股民称段博弈为股市里的令狐冲，段博弈的股市策略从来没有固定招式，就像“独孤九剑”般随意而发，却从无虚招，然而招不落完又让人捉摸不透，落招总能切中七寸。相较来说，如今越来越盛行的量化交易策略就像僵化后的不变招式。后来他被网友扒出其在两次牛转熊中，紧随国家队不计成本出手阻击恶意做空。网友无不钦佩，均道“大侠”之称名副其实。
克鑫鑫在大侠这里受到无限娇宠。段大侠从来不受俗框束缚，就让克尽欢在家里安顿了下来。
梦生乔根宏被杀事件后，相关部门勒令梦生公司暂停克隆人生产，梦生公司少了乔总，在政府面前的沟通能力也弱了很多，最终挣取到将未完成的订单生产完毕之后，再将产线暂时封停。
梦生公司最后一批克隆人生产完毕时，世界上克隆人数量一共有二百八十六名，产线一共生产过三批，第一第二批都是以我为原型，共计二百名，其中有三名已经遇害，最后一批生产八十九名，其中有五十二名是依照两名“梦生202少女”为原型生产。
到此时为止，所有的克隆人均为女性。
这之后两年时间，梦生公司的克隆产线变成一项负资产，梦生公司与相关部门多次沟通未果，克隆产线开工遥遥无期，而克隆产线每天都在损耗着巨额维护费用。
就在这时，令狐大侠出手了，他买下了整个产线，并赠予了克鑫鑫。
听到这里我很诧异，脑袋里跳出无数个问题，段博弈为什么买下产线？又为什么赠予了克鑫鑫？克鑫鑫能被赠予财产，那么克鑫鑫不就有了人的属性？但是法律上怎么界定，社会公知如何认同？
克尽欢说：“姐，你从一出生就生活在一个有序的世界里，有序是世界发展的条件，也是发展的阻碍，它总会被打破的，以一年十年的时间维度来看世界，是有序的，但是如果从百年的时间维度呢？这百年来，世界变化还不够大吗？老乔、段哥这些人都是世界上的异类，他们不缺向世界挑战的能力和勇气，而我们这些克隆人，也是异类，没有根基的异类。”
对于克尽欢说的话，我不反驳，一直以来我都欢迎有人能把我的思维破开，再灌入新的视角，就像当初遇见乔总一样。
克尽欢接着说：“举个例子，一个新兴的政权，要确定它国度上的房屋归属，然后他们发现在本国首都，有一户人家，已经在一所房子里住了三十多年，你说这个房子属于谁的？”
我说：“就属于这户人家啊。”
克尽欢说：“是的，但是这户人家其实是寄宿，他们祖上是原房主的管家，现在原主一家早已没有后代了，只剩这户人家住在这个房子里，你说这个房子属于谁？”
我说：“啊？”
克尽欢说：“还是属于这户人家。姐，翻开历史，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确定下来的，从含糊到合法。法律一部分作用就是把事情确定下来。关于克隆人，法律上从来没有定义，那么在它有定义之前，做出点改变，引导它向着我们希望的方向给出定义，就是最聪明的做法。克鑫鑫被赠予财产，克鑫鑫在接受财产这件事上就是一个自然人的属性。而段哥做的还不止这些。”
这位令狐大侠，还做了一件事，他在郊外买了一栋大房子，同样赠予了克鑫鑫。同时他让克鑫鑫开始联系其他克隆人，只要克隆人本人希望得到自由，克隆人都会得到赎身的钱。这些钱都是由段博弈出，由克鑫鑫代办。于是陆陆续续开始有一些买主同意接受条件，其中也会有一些买主坐地起价，段博弈都照付不误。所有脱离了原买主的克隆人都被克鑫鑫安顿在郊外的房子里，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二百零三名克隆人。
这场关于“人”的二次买卖，就像一张人生百态图。有一些买主坚决不卖，他们的克隆人连大声跟买主说话的胆量都没有；还有的克隆人不愿意离开买主，因为买主真心把她当成了亲人一般；还有一些买主不要钱，尊重克隆人自己的选择；还有一些克鑫鑫怎么也联系不到。
段博弈告诉到来的所有克隆人你们都是自由的，做你们自己就好。除了克鑫鑫和段博弈依旧相爱，其余克隆人和段博弈没有半点关系。克尽欢告诉我，她们都姓了克。
“还真是一位大侠啊。”我从心里钦佩这位令狐大侠。
【拾】
一批女眷就这么安顿了下来。
初时感动和庆幸很快散去，开始考虑自己当下的处境。第一个问题是生存。
正因为受了令狐大侠太深的馈赠，所以大家不愿意再给大侠增添麻烦，怎么依靠自己活下来，是当前急需解决的问题。
说到这里，克尽欢不忘夸我：“都是姐姐的基因好，独立自强，大家才会这么争气。”
我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又很受用，转念一想，这妮子等于是在自夸。其实我觉得这跟基因无关，靠自己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立足，应该是大多数人的基本需求。而且克隆人群体里除了我的克隆体，还有梦生202少女。
克隆人试着去找工作，发现也没有比正常人找工作难太多。不过克隆人找到的都是一些服务业，一来是因为不需要太高的资历和技术，二来这些老板也需要一些话题和引流工具。
克尽欢问我：“姐姐，如果是你，你会甘心吗？每天比平常人多遭受更多的眼光扫视，还要无怨言地被人随意拍摄，跟油腻大叔合影，还有人拉着你直播，还有别人有意无意露出的轻蔑，还要忍受无端的性骚扰……姐姐，你甘心吗？”
是啊，我怎么会甘心。段博弈给了克隆人一个开始的可能，但是二百多个女孩儿的人格之路一旦开启，之后的麻烦又岂是一个令狐大侠能解决的。
虽然生存问题初步得以解决，但是克隆人依然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就像一个人每次落脚都踩在弹簧上，他要努力维持自己的平衡。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认可了自己？自己到底能不能被称为人？这可不是短短几年能解决的问题。更难解决的是所有克隆人面对正常人时心里泛出的天然自卑感。
正常人生于这个天地，从来不会去想自己应该不应该、属不属于这颗星球。而克隆人每天都在想。立法的未明确，让所有克隆人心头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所有克隆人都会想：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抛弃了我，会怎样？而这个问题对于克隆人来说基本无解，但是对正常人来说——除了增添一些谈资笑料和感叹，其他都不会怎样。
于是克隆人决定，寻找新的属于自己的世界。
“第一步，要有男人，只有女人就意味着局限性。第二步，要找到目标世界。第三步，要有力量和技术，得能实现这个目标。”，克尽欢露出了少见的认真：“其实还有一个因素，不过我们并不缺乏，就是实现目的的决心。”
我试探地问：“就是你昨天说的，去火星？”
克尽欢拿出红酒倒上，向我举杯：“姐姐，干杯，祝我们成功！”
克尽欢告诉我，她们成立了组织，而她就是名义上的组织领导者，仅仅是因为她是第一个克隆人。而组织的真正核心人物是克鑫鑫，因为克鑫鑫是所有人里最温润饱满的，这也是因为她一开始就和大侠在一起的缘故。对于这样一个组织，大家需要的领导者，不能片面和极端。
第一步，克隆人组织秘密把克隆人产线迁到住处，大家把一半房间都让给了产线。克尽欢手里有全部克隆生产的核心资料，过了半年，组织基本掌握了克隆设备的操作方法。
第二步，克隆人组织开始寻找男人。
【拾壹】
城市浮躁的夜色中，半生嗜酒如命的航天专家强忍着呕吐，于酒馆门口态度恭敬地送走了那个不能直呼其名的领导。专家歪歪扭扭地终于扶住一棵树，在胃液和着酒精和食物奔涌而出的时候，他想自己没有在席间出酒总算保住了酒场的尊严。
然后他抬头试图找到一两颗星星，而在这个空气中荡漾了工业文明粉尘的城市中，他却一颗也找不到。他怀念着那个将他引入科学殿堂的星空，心里想着今天女儿的上学问题总算落实下来了。
然而让他用尽毕生所学也想不到的是，当他瘫倒在路边，竟然被美女捡了尸。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规规矩矩地躺在酒店的床上，证件钱财一项未少。闻着房间里的余味，他在自己油腻味道之外甄别出了属于漂亮女人的味道，然后他检查了自己的衣物，失望地发现自己一颗扣子都没有松。他想，真是见了鬼了。
天才数学家，年轻的青年，顶着一头忧郁的长发走在大街上，夕阳拉伸着他的影子，青年通过影子计算着当下的季节和时间。第三句“帅哥”才把他从飞速转动的思维中拉出来，一个美丽的脸蛋点头确定之后他才明白对方真的在喊自己，青年心想总算有人识货了。
青年曾经计算过，这个让他魂牵梦索的克隆人，他得不吃不喝工作十二年才能得到。少女对他说：“你的长发挡着了你英俊的脸庞。”
于是青年同意了少女替他剪发的提议，而这次同意没有经过任何大脑计算，在她面前，思维停滞。
青年做梦也想不出这样的场景，在夕阳映射下的街边，他坐在一个小石凳上，看着倒影里美丽的女孩儿手忙脚乱地摆弄着他的头发。一切完毕之后女孩儿对他说：“谢谢你，互相留个纪念。”，然后女孩儿送了青年一个香吻，带走了男孩儿的一撮头发，留下了顶着奇怪发型的男孩儿在夕阳下，青年突然觉得数字之外的世界也是很美好的。
……
当一个组织有共同的目标、愿景和价值观之后，爆发出来的创造力和行动都是超强的。
半年后，五十位男克隆人走出产线，同时组织又生产了五十位女克隆人。不过这次，他们的生育能力未被限制。
这就打破了当时梦生公司和相关部门一起制定的行业标准。不过克隆人组织不认为自己是企业，而且一定不会遵守。因为他们想一直延续下去。
后来在克隆组织内部，把在梦生公司生产的克隆人称为一代克人，克隆组织自己生产的带有生育功能的克隆人称为二代克人，而二代克人生出来的孩子被称为三代克人。到如今三代克人已经有十几个了，他们被一群阿姨围绕着，照顾地很好。
克尽欢对我说：“我们克隆的男人，包括当今最好科学家，还有一些很有能力的领导人，包括商界的和企业界的。”
我说：“你们连行业标准的第一条也打破了？”
克尽欢说：“索性全打破，这些标准在克隆人未生产之初有约束性，真正生产出来了，相关部门又怎么能去销毁他们，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说：“也不一定非得去动这些专家、领导的念头啊，那么多男人……”
“姐姐，你知道吗？一个人的后天基因也是会遗传的，比如说近视眼。这些男人都是他们行业的顶尖水平，智商、心理、能力等素质同时在线，我们等于复制了一颗颗顶级的大脑，然后等他们生产出来之后，再让他们去啃自己行业的相关知识就行。你是没亲眼见到那个航天专家和他的克隆人在微信里聊地火热的样子，一对技术宅。”
“外界已经知道了？”
克尽欢笑着说：“这么大的动静，连相关部门都已经知道了。”
【拾贰】
克鑫鑫是这么说服有关部门的。
克鑫鑫给有关部门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户人家，家主姓“人”，这户人家经历了无数代，到今天已经是一方望族。有一天，突然来了两三个青年，声称自己也姓人，是家主在外边不小心生出来的，只是家主自己都不知道。家主见到这几个青年就确定，他们确实是自己生出来的，因为他们跟自己家人长得太像了，又找了权威机构，做了亲子鉴定，结果实锤。家主又高兴又为难，就对几个青年说：“等你们有一天能当一个大家族的族长就会知道我的苦衷了，孩子，你们悄悄地住下吧，不要声张，也许有一天这个家里的所有人就会慢慢接受你们了。”，其实家主自己对自己说的话也没有太大信心。日子就这样过着，几个青年感觉这样的日子憋屈且别扭。家主心里明白几个孩子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他又不能轻易地宣布从今往后这几个孩子就是“人”家的人了，因为这样的事情在家族历史上没有发生过，他不知道自己如果那样做了，会发生什么。终于有一天，几个青年来找家主，他们对家主说，他们已经掌握了“人”家的狩猎和耕种技术，他们不愿意待在家里了，他们想去遥远的地方，在那里，他们重新建立家园，而且不用家族金钱资助，新的家园还姓人，而且永远都和家族保持联系。家主想了想，同意了。
听了这个故事，我举起酒杯和克尽欢干了一杯。
克隆组织的计划，目前相关部门心知肚明，但是没有公开。克隆组织对于人类来说，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愿开拓太空疆土的一群人。
充分保持联系，永远和人类技术互通，跨越太空，也许是克隆人赢得人类尊重最有效的方式。
目前的情况是，相关部门在支持克隆组织实施计划，而双方的科学家也在充分互通有无。我不能想象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在讨论技术的样子，不，也许不是一模一样，克隆人里应该还没有老头子。
克尽欢说：“没想到国家领导人这么开明，我们终于体验到了有希望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祝愿克隆人组织能成功，这将是人类向太空的有一次迈步，这次迈步将更加深远。当年人类能够登月，是两个超级大国冷战对抗的结果，当各国联系越来越紧密之后，人类似乎失去了大多数的太空探索的动力，没有跨出更加实质性的一步。
今天克隆组织重新找到了这种动力，而且是在航天技术积累丰厚的今天。
从三年前开始，国家已经向计划注入了大量的人力和资金，克尽欢告诉我，第一批先遣部队，将在五年后出发，届时，国家也会正式公布这个计划。
我感到十分伤感，我问克尽欢：“到时候你也会走吗？”
克尽欢说：“这次是移民，我听专家说，少说也得二十年才能真正实现小范围居住，第一批去的都是懂技术的人，他们的目的是去改造火星局部的生态环境，建立基地。我这种肯定是最后那一批，姐姐，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不？”
我笑着对克尽欢说：“那么久，到时候再说。”
我不能对克尽欢说，我可能还会有家有孩子，那样我将会有牵绊。
【拾叁】
可能是自己一个人待久了，也可能是隐隐地对外太空有向往，后来我没再交男朋友。只是有一些遗憾，当初没能和左震要一个孩子。
后来我经常去找克尽欢。
到了克隆人组织的住处，我才发现，克尽欢嘴里的大房子的规模比我想得还要大。
我遇见了几个两三岁大的孩子，他们喊我“克姨”。克尽欢告诉我，这些孩子见谁都喊克姨，因为他们的小脑袋分不清这些长得一样的人，他们甚至有时候会分不清哪个是妈妈。听到克尽欢这样讲，我才明白，这里也有我的克隆人生的孩子，也就是说这些孩子里，有一些是带着我的基因的，他们也是我的孩子。
于是我抱起一个溺爱地揉了一番他的脸蛋。
我还见到了传说中的令狐大侠，原来是个高大粗犷的男人，他爽朗地笑着，笑声就像海边的风。
令狐大侠请我吃了好几次饭，感谢我贡献基因，让他能有克鑫鑫。
克鑫鑫告诉我，她将来不准备去火星，因为她要和段博弈把这一辈子过完。
后来经过克尽欢告诉我，段博弈和克鑫鑫分别克隆了一个小段博弈和小克鑫鑫，以弥补他们这辈子不能生孩子的遗憾。
我也算见识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大侠的潇洒，难怪克鑫鑫倾心于他。
当克尽欢和克鑫鑫钻入到克隆人当中的时候，我只能艰难地从发型上区分她们。
克尽欢告诉我，她们在领口位置都绣的有编号，可见没有编号，她们平时自己也搞不清楚。
每次都会有一群克隆人拉着我问我以前的事情，我一个人对着无数个自己感到口干舌燥，克尽欢和克鑫鑫的职责之一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解救我于水火。
五年一晃而过，终于官方公布了火星计划，并且告知了公众这件事情的始末。
网络上一片哗然，大多数人拍手叫好。
“他们将背负人类最伟大的梦想，去开拓人类更大的疆土，人类也将由此获得更深邃的视野。”官方的宣传语让人振奋。
那段时间我躲在家里，回绝所有的采访。
我看见电视上克鑫鑫疲惫地应付着无数媒体，于是在微信上给她发一些安慰的话，克鑫鑫回：“大姐，你猜我是在替谁顶雷？”
如今克隆人数量已经达到一千多人，新增的克隆人多是科学家。相关部门考虑到很多科学家不能扔下手中的研究全力投入火星计划，索性开了绿灯，只要资质达到的科研人员自己愿意，都可以克隆自己。
特别是航天那些因为妻儿牵挂的航天工作者，他们纷纷克隆自己，想让另一个自己代替他们，去探索迷人的宇宙。
终于第一艘飞船要起飞了。
全球都在关注着这件事，而飞船出发前的一年，美德日等一些国家的科学家也纷纷加入计划。
我窝在沙发里，看着一百寸的全息屏幕上的直播。
第一艘飞船里一共会乘坐二百名克隆人，而且他们永远不会返航。
他们上船之前亲吻他们的二代克人爱人和三代克人孩子，和他们的基因提供者拥抱。
一对对一模一样的人，有的白发老人和黑发的年轻自己拥抱在一起，他们流着泪互相祝福。
最后二百个青年宇宙先驱，在上船之前，对着镜头挥手，我看到他们很多人的唇语在说：“再见，地球。”
我不由地落下眼泪。
克尽欢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镜头中的飞船进入了太空，达到一定速度之后，引擎不再喷射火焰。
太阳光线直射在它身上，折射出金属的光泽，当看不到别的参照物的时候，它仿佛静止不动。
宁静地就像初生的胚胎在母亲的身体里。
【拾肆】
大概六个月后，第一批科学先驱到达了火星。从他们到达火星的第一天，无数珍贵的数据和资料传回地球，两边的科学家开始变得繁忙。
网络热点一时由娱乐绯闻变成了科普频道，各种描述火星风貌的文章，和讲述地球火星诧异地文章层出不穷。
克隆组织的科学们也开始根据火星传回的数据建造可以往返的运输飞船。
人类的最终计划是，送两万人到火星。
这一天，有一个叫做克青青的克隆人找到我。她和我长得一样。
我把克青青请进屋里，很诧异她找我会有什么事情。
我感觉到她身上的有一种怪异感。
克青青说：“二十分钟时间，有人托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拾伍】
有一个男孩儿，他从小就被教育要成为一个又梦想且卓越的人。
男儿长大了，上了高中，成绩优异，在他眼中，世界上分为两种人，一种是卓越的人，一种是不卓越的人。
但是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梦想。他觉得，梦想这东西，等自己越来越卓越了，就会找到吧。
他在学校里没有遇见过卓越的人，他能轻易地看到别人不卓越之处。上课嘀嘀咕咕，下课奔往操场和厕所的同学，他还没找到能让自己安静下来能为止钻研一生的事物，不算卓越。晚上通宵玩游戏，坐在后排黑白颠倒，上课睡觉的同学，不算卓越。那些直勾勾看着前排女同学浮想联翩的同学，不算卓越。下课聚在厕所抽上两根香烟的同学……算了吧。
男孩儿要看的书很多，要思考的事更多，他不愿意让自己悠闲地停下来，有一次他就这样撞在了一个女同学身上。
他的那本厚厚的《国富论》掉在地面上，他看见一双白皙的手捡起了那本书，还给了他。
当男孩儿向女孩儿看去，一股能量击中了他。他这时才发现女孩儿刚才是被撞倒了，女孩儿拍着白色衣裙上的土，也不恼怒，笑着对他说：“这么烧脑的大部头，你竟然也能看得下去。”
男孩儿看见了女孩儿的脸，便永远印在心里。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梦想。
很快，男孩儿考入那所全国顶尖的大学，而女孩儿则升入高二。
我抬头问克青青：“你是谁？”
克青青说：“我是乔根宏。”
我惊讶至极，乔总没死？不，他的记忆被植入到了克隆体中。我看着另外一个我告诉我她是乔根宏，觉得这个世界荒诞无比。
克青青说：“是我让克尽欢替我保密的，死后两小时内人的记忆是可以复制的，我的房子里有简易的复制仪器。目前我是克二代。”
“乔总。”
“你还是喊我克青青吧，我不习惯这个身体，这不是原本的我，平时我是以克青青的身份来生活的。”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跟这个所谓的克青青交谈，乔总让我喊他克青青，言外之意是对于他的死，不用再提。对于乔总的死，我心里是有愧疚的，毕竟左震施暴，是因我而起。
克青青接着说：“这次来找你，就是想把你应该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我预感到能让克青青亲自来找我说的事情一定不简单。
克青青说：“你会不会觉得你好像失去了一段记忆，或者说有一段时间的记忆是错乱的？”
我立马想到从我第一次拒绝被克隆，到后来同意被克隆之间的记忆，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我们已经尽力了，如果这部分记忆不能复原，你只能认为这些错乱是在保护你，从今天开始，接受它吧。”
我点点头，对克青青说：“是的。”
克青青说：“当时你是拒绝被克隆的，而你答应被克隆，其实是为了左震。”
我感到头疼欲裂，这段记忆我无法记起，无法记起原因，无法记起过程，我越去想它，就好像在我脑中撕开一个伤口。
克青青说：“虽然很痛苦，但是真相比痛苦值得，人不能永远活在假象里。你才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克隆人。”
当年我拒绝乔总的克隆请求后，大概过了半年，我病倒了。症状和母亲去世前的症状一模一样，而这些症状也和姥姥去世前一样。我知道我时日无多，只不过我从没想过这种遗传病在我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找上了我。
当我看到病床旁边左震郁郁寡欢的样子，我拿起电话打给了乔总。
乔总在病床在告诉我，记忆可以复制，而且遗传病也可以消除，只不过病床上的我，还是会死去。克隆出来的我，只能算是替我活着。
当我跟左震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他告诉，他要陪着我去死。我郑重地告诉他：“我不要你死，你留下来，继续照顾我。”
于是我在乔总的协议上签了字，附加协议是第一个克隆人不能打任何编码，并且复制我的记忆，并将第一个克隆人交给左震。
并且我要求删除关于我自己死亡的记忆，我想让克隆体完全以我的身份去活，这样她才能一如既往地对待左震。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为什么左震不再采取避孕措施，为什么在床上对我似乎有一些怨气的发泄。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左震要杀死乔总，因为我告诉他要继续照顾我，他把一切克隆体都当做了我的延伸。
我想，我将来可以随着克尽欢去火星了。
克青青说：“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的梦想，我告诉你我的梦想只有实现了才能说出来，我的梦想在中学时候就定下了，就是拥有你。我知道它不能真正实现了，因为我现在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你。”
我对克青青说：“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克青青决意要把所有都说出来：“当时我得到克尽欢之后，我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梦想，但是我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克尽欢有你的性格，但是她依然不是你，这种感觉很明显，她没有你的灵魂，没有你的记忆，于是我忍不住……就开始打她。”
我突然明白克青青不是在对我这个克隆体在说，而是对那个已经死去的原本的我。
克青青：“左震杀了我，我不怨他，相反，我很羡慕他，他能得到完整的你，而我不能，不过我们还有办法！你当时的记忆复制过一次之后已经不能再用了，我手里还有你部分的记忆，我把记忆还给你，让你变成完整的你。”
我看着她有点疯狂的样子，心里生厌，说：“我不要。”
克青青颤抖着说：“那还有办法……还有，你让我复制一下你的记忆，我把它们合在一起，我就可以再把你造出来，我也可以再复制自己的记忆，我手里还有我本体的DNA，我可以造出你和我……也可以在火星上克隆出来，让他们在那里相爱。”
我觉得这会儿不能再喊他克青青了：“乔总，请你冷静些，你所追求的卓越一开始就是错的，卓越的人是可以容忍这个世界的缺憾，还有自己的缺憾的。”
克青青说：“真的不行吗？那我们先一起去火星吧，我们再……再商量……”
克青青是被克鑫鑫劝走的。
留下克尽欢陪着我。
我对克尽欢说：“我有几句话没有跟乔总说，我想对他说：为什么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把真实告诉我，你不知道那会伤害我吗？为什么你要用这样的方式跟我提火星，当我看到那艘飞船，已经把火星当成了我的梦，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在我的梦上泼洒墨汁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