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龙心之夜（3）
最后她把手掌覆盖在我胸口最大最狰狞的那个疤痕上，那个疤几乎占据了我整个胸膛，当时也几乎要了我的性命，我没有告诉过她，那次受伤我是故意的。
我发了疯地想把她留下来，不管是辽颖的和亲，还是和周允桀的私奔，我都不愿放她走，我就自私了这么一回，愧疚到了现在。
和辽颖战前，我就知道她和周允桀的约定，周允桀冒着暴风雪来见她的时候，我看见他在她的房间里吻了她，我第一次妒忌，第一次红了眼得想杀人。
所以在战场上，我明知那穿着铠甲，带着面具的人不是周允桀，我还是在最后一刻砍下了他的头颅，鲜血喷涌得满脸满身的时候，我莫名地痛快淋漓，虽然他赏我的那一长矛穿透了我的皮肉筋骨和心肺，我依然快意解恨。
我拼了性命，赌月牙儿不会扔下这样的我，和周允桀远走高飞。她可以不计国仇家恨，我利用了她的温柔善良。
一路飞奔，马背上每一次颠簸，利刃就割裂我一次伤口，每一次割裂都痛彻心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活着回到水云寨的。
下马时，我瞥见我的坐骑彻底被我的血水染红，我蹒跚着往一个地方走，那个密道是我们小时候玩乐时找到的秘密通道，它狭窄幽暗，链接着水云寨和外界，我断定月牙儿一定会从那里离开，我赌了我的命，再赌一回我对她的了解。
在那里，见到神情慌张的月牙儿时，我觉得我算是赌赢了。
看着她背着最珍爱的医药包，我知道她是真的打算离开这里了，血液不断流失的我，从身体一直冷到心底，出征前，她要我答应她活着回来，难道让我活着回来，就是弥补她即将不辞而别的愧疚吗？
"月牙儿……你要去哪里？"我用了全力，只说得出这么一句话。
之后鲜血就开始溢入我的呼吸里，我止不住地咳出血来，她和我说的话，我一句都回答不出来，我不怕死，我怕就此失去她，我很想大声说，月牙儿别离开我，别走，哪里都别去……越是努力想说话，咳血就越严重，她若是现在转身走开，我是连追回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察觉到异常的月牙儿还是走近了我，从决定向我靠近的那步开始，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现在想来，我真的很恨我自己，用她的善良去牵制她，若那时就放她离开，她就不会受之后的那么多苦，那么多虐心的伤害了。
今天我的死是我的咎由自取的赎罪，无非用她的幸福美满换我一个心安理得。
我喜欢看她笑，春风拂蕾，百花盛开也及不上她的美。
我拼命清醒着，谁都别想趁我昏睡过去时，从我身边把月牙儿带走，所以，之后他们要我喝下麻药我也拒绝了，锥心剔肉的痛我受得了，睁眼醒来，再也找不到她的痛，我想都不敢想。
月牙儿亲手为我疗伤包扎，我不知道当时情况是多凶险，我听见她说，"龙心哥哥，你可不可以……"
"不死"我替她说出了她说不出口的话。
我自始至终都没觉得自己会死，她在我身边，辽颖和周允桀都窥视着她，我怎么会愿意就这样死去。我说过要守护她一世安好的，即便呼吸越来越困难，我的手还是牢牢握着玄虚剑，有人若想来夺走他，我誓死捍卫。
长矛锐利的倒钩撕扯着我的血脉和肺被拔出我体内时的感受，我很难形容出来，生不如死大抵就是那种感觉吧。
深吸一口气后，所有的血液带着腥甜的味道呛进我的鼻腔和口中，我喘不过气来，就如同溺水的状态。
月牙儿弱小的身体把我推了起来，抵在我的背后，让大量的血倾泻出来，不至于困住我的呼吸，她一边交代着手下人如何止血上药包扎，一边在我身后哭泣。
她紧紧地揽着我的肩头，让我靠在她怀里，我就觉不出痛和冷，这比任何药都要有效。
为了她，我可以不要性命，荣誉，仇恨甚至亲人。我把自己的亲妹妹指派去辽颖做她的替身和亲，简直就是推她上了一条死路。
铭月，你原谅哥哥吧，有些东西即是职责，也是命里注定的。
我的公主，我的至宝，从她出生起，就像一道魔咒打入的我心，深入我的骨髓，天下之大，她是我唯一不能辜负的人。
一颗冷冰冰的眼泪划过我的眼角，最后落在哪里我不知，因为我已沉入月牙儿天堂般的怀抱。
停棺七日后是我出殡的日子。
月牙儿趴在棺口，一遍一遍抚摸我的脸颊，任谁劝都不肯让他们盖上棺盖。
她说，她做不到，反反复复梦呓般地重复着这句做不到。
我哭了，我的灵魂躲在我平静死寂的身体里大声痛哭，只有出生落地时才这样哭过的我，现在在要被黄土掩埋时，也忍不住这样哭泣。
我是夜龙心，夜族的最后一人。
我为守护佑迦皇朝最后的遗孤而活着，我为守护我的公主，我的至宝的终身幸福而死去。
我承受着，活着感受生死轮回间的苦难，我还会复生，变作一个不死不灭的存在，存在于凡尘俗世之外，存在于她的故事之外。
佑迦废墟里的疯老头说，当我哪天可以放下心中所爱，我才能得到解脱，恢复正常人的身体，我才有权利为自己活一世，像我现在满心执念，只配游荡在孤独之道。
可是我愿意，我不怕孤独，我只怕见不到她明媚的笑，用万劫不复去换，依然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