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癌的年轻女孩

       小的时候，我家和我大伯家比邻而居。我的堂姐大我十岁吧，可是她结婚早，十九岁就生了一个女儿。所以，我九岁就当了姨妈。堂姐夫好赌，印象中堂姐总是带着孩子住在娘家。而我，很自然的带起小侄女来，白天我带着她玩，做游戏，晚上有时还带着她睡，在我的心里，她就像我的小妹妹。到我十六岁离开家去城里上学，见她就少了。我有时周末回家，听妈妈说起，堂姐离婚了，堂姐夫要了孩子抚养权，但又不管，常常彻夜打牌赌钱，伯父伯母去看过几次，两个孩子在家甚是凄惶，伯父伯母将两个孩子都接回家中了，总之各种一地鸡毛。彼时我心性极高，一心想要努力奋斗，出人头地，无暇他顾，小侄女在我心中还是幼时玩伴的样子，面目也不甚清晰了。

       再然后是在我二十二岁那年，因为考研究生我在家里待过一年，那一年里，常常见到我这个小侄女，她已是读初中的小少女，常常窝在我家，看我柜子里的书。现在想来，当年我的好学苦读一定也给过她正面的激励。

       后来，我读完研究生考公务员，来到离家挺远的广州，结婚生子，生活轨迹与大多数外省进城的新移民一样，慢慢融入这城市，有家有子，有工作有朋友，有烦恼有小幸福，日子就这么流过。而我家因与大伯家有一些矛盾，再加上我与哥哥都在外省安家落户，与老家亲戚的联系就渐少了。只是每年过年回家，会听到一些亲友传来的说法。得知小侄女由我堂哥，也就是她舅舅扶持着，读了职高，进了她舅舅所在的公司做了一份安定的工作，倒也平顺，我想起她来，还是儿时的模样。

       去年我堂哥的儿子结婚，请我们喝喜酒，这也算是一个晚辈对缓和两家关系作出的重大努力。我孤身一人作为代表，乘坐高铁回了老家喝喜酒，其实不过短短两个小时车程，并非山长水远。在婚宴上再次见到我这个小侄女，已然长成大人模样，还有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她人情练达，待人大方得体，全然不是我记忆中的幼时模样。我几番恍惚，才悟到，原来我已经三十七岁，那她也已经二十八岁，不正是大人一个了嘛！岁月无情，我们都不是当初模样了，这中间隔着的长长岁月，我经历了，她也经历了，再见各自安好，不就是岁月静好模样嘛！

        席间很多亲戚，都变了模样，伯父母苍老到不敢认。有爱言的长辈告诉我，侄女的生活并不平常。她谈了男友，生了女儿后却分了手，并未结婚，现在女儿是她妈妈也就是我堂姐帮忙带着。生了孩子没多久，13年又被检查出肠癌，好在做了手术，现在情况也挺好。

       肠癌，这不是一个老年人才会得的病吗？我看着她的样子，实在不像一个癌症病人，当然我也并未在生活中见过癌症病人。当日匆忙，我着急返家，高铁上不禁百思不得解。她幼时父母离异，成年后婚姻又不顺，现在还得这样的恶疾，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我加了她的微信。

      那晚，我将她的朋友圈全部翻看，一篇不拉。我并不是无聊的人，之前也极少做这样的事，实在是，这是一个很美好，很鲜活的朋友圈，从中我认识到一个全新的她。文字洗练秀美，自然流露出真情实感。日常有古筝有字有画，有说走就走的旅行，有朋，有亲，有苦闷辗转，有求而不得。这是一个鲜活真实的生命，很真很美，而如今，很可能嘎然而止。

       原来，这就是悲剧，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你看。

          后来我们就常在微信上聊天了。今年三月，她的癌细胞转移到了肝肺。又开始新一轮的化疗。我曾劝她，要不要写点东西，记录一下？她说，有点想写，又有点不想写。于娟，李开复这些抗癌名人的文字她都看过，有些同意，有些不同意。病友间也有一些交流，总之，倾诉的欲望并不那么强烈。

         期间我多次与她约时间，想再去探望她，无奈，不是她有事，就是我不空，终于再国庆假期在老家见了一面。比起成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她瘦了好多，因为化疗，头发都掉光，又渐渐长出一些，大概一寸长，整个人瘦得脱了形。长辈邻居都在，陪坐说话，大家都努力营造出一种祥和的气氛，夸她勇敢乐观，共同坚信一定会有奇迹出现。平时善言爱逗乐的我，竟然无话可说，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可以安慰到她。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好像一切的劝说安慰都没有意义。临走了，她送我出院子，我不知道如何告别，非常艰难的让她快点进屋，别着凉了。我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这可能是此生最后一面了，从今往后还能否得见，真的不可预料。我身在外地，有家有口，不是说走就走得了的。她癌细胞已经转移，治疗方案基本穷尽，其实医生私下已经告诉过家属，也许没有人过农历年的了。她求生意识强烈，坚持要再做化疗。虽说看透看透，可在生死面前，真的又有几个人可以看透？

        我回到家中，马不停蹄又赶高铁回广州。一个人坐在高铁上，心中一片冰凉。父母已老，我无法常伴左右，自己和先生工作繁忙，孩子学业紧张。人的一辈子，都在忙，在赶，在比，急匆匆的到底为了什么？我这侄女，幼时父母离异，大了感情不顺，正当青春得了绝症，时日无多。她这短短一生，可曾真正展颜开心，可曾有过无边无际幸福的时刻？她有没有不甘，不忿？有没有问过，为什么是我？我和她因着小时候的缘分，今日我为她惋惜感慨，可知这世间有多少生死别离时刻在上演？我不知道并不代表不存在，可是我知道了又能如何？如果哪天命运要我面对更至亲之人的生死，我又当如何面对？

       人生果然是苦的。

        根本就没有什么更好的态度，更好的办法，只能面对，接受，仅此而已。

       说到底，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既然来了，就得活着，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