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与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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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诗人、散文家于斯说,每次看到杂志上开列不同城市的流行书榜,总爱猜想某些书为什么会在这个城市流行。诗人甚至想,如果人们看的一些不同的书,会不会改变了这个城市,令它变成一个不同的城市?

对树,我也喜欢展开类似联想。每当看到遍植的树木,我总爱想象它们与这座城的关系。花草树木,就是一座城市的地理气候、历史人文、传奇故事、品味志趣。北方城市大多栽植粗线条的松、柏、榆、杨,它们气质品格沉毅、坚韧淳厚。而南方、江南,“翠柳如帘荡春风”,杨柳、悬铃木、泡桐、香樟树们大多富于风情、翩跹烂漫。开春、从冬季沉睡中苏醒,它们萌芽、开花、飘絮、挂果,色彩也变换着鹅黄、青翠、墨绿、金黄,仿佛踏着节令的拍子,在大自然的盛宴中演出不同的剧目。

我最喜爱的休闲,是一个人走走逛逛、轻松自在,不用说什么,但是什么都可以想,妙想联翩;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放空一切。一个三月的春日,我望见道路对面一间门店后的院子里,有一排高大的玉兰树开花。独自一人,极偶然地看见一树树玉兰花迎风绽放、仿佛枝头栖满了白鸽,心中充满了惊叹和喜悦。而在深秋、初冬,每天行经道路两旁的银杏树,绽放着一岁年华里最饱满、耀眼的明亮!

栾树树形优美,“一年能占十月春”,最有趣是秋来蒴果挂满枝头,像一盏盏晕染绯红、秋香色的精巧灯笼。北京路夜市地摊,就铺陈在栾树下。有铺个大塑料布摆卖家用小件儿、儿童玩具的,有推个三轮车卖书、金鱼乌龟、盆栽花草的,还有架起小气枪、打气球等小娱乐。也有老人摆卖鞋垫、布鞋、钩织的毛线袜子。不同于中青年人忙着招揽生意,老人们常坐在自带的小凳儿上,就着路灯继续手工。这里人气颇高,吸引来附近不少为图个便宜实惠、或来闲逛看热闹的人们。尤其周末晚上,许多大人还抱着孩子来玩,人群攒动,好不热闹。

一个夏天的晚上,突然狂风大作、大雨倾盆。逛地摊的人迅速躲到路边屋檐下,逃离失散人们的呼唤声此起彼伏。我在街对面的公交车站下躲雨,心想,附满灰尘的栾树,这下得到彻底清洁,叶子一定恢复了明亮的绿色。可摊主们遭大罪了!他们哪顾得上暴雨如豆、浑身已淋得透湿?要抓紧时间收货啊!那些小商品淋湿了、会有损失吧?那可是摊主的微利营生啊……

小城最多的树,是香樟。香樟树四季“三场雨”:春风骀荡,陈年旧叶在风中飘落。新叶的嫩绿色沁人心脾,使整个树焕然一新、神清气爽!初夏白花浓香,花雨洒落,芬芳弥漫。到了秋、冬,树上挂满了黑色蜡果,引来鸟儿啄食,于是果雨纷纷。香樟树,仿佛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人——你看它叶子碧绿常青,躯干致密健康,几乎从未见过它有病态样。即便是数百年的樟树,枝桠伸向天空,举目望去,从树叶缝隙钻过的阳光如碎银,而边缘处的樟叶被阳光照得通透,在清风里微微震颤,仿佛要挣脱树枝、振翅飞翔!

女儿学步后不久,喜爱捡香樟树叶玩,捡叶片大个儿的、有好看颜色斑点的。当我发现了散发肥皂水似香气的泡桐花开时,立刻把这份惊喜送给她:“快看,开花了!紫色的花!”她也惊叹:“哇!紫色的花!我喜欢紫色!”

与自己、爱的人对话、陪伴,看到树形各异,看见枝条变柔韧了、冒出了毛茸茸的新芽,看到花开,一切都是美、希望和喜悦。我嗅着树木的气息浮想——那是季节正在转变,从深夜转为黎明,期盼落空,新的希望隐约闪现,陌生人的善意,旧友重逢的温暖,对不公的愤慨,对相信的坚持。还有那些暧昧的、微妙的感觉:当转角遇见,当猜疑消散,当愤懑化为喜悦,当信任的突然出卖了你,发觉事物是与非的一面同时存在……这是各种生命的味道。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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