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楚下班回来,顺着楼道里昏黄的光线爬到四楼。四楼的声控灯坏掉有一段时间了,向房东老太提了多次,也不见修理,唐楚打开手机的电筒,摸索着掏出钥匙开门。
对面的门哐当一声开了,唐楚惊得全身一颤,对面的出租屋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这时一陌生的男子从门里探出身来,瘦小的身形像一支削了半截的铅笔杵在门口,他看上去有四十岁左右,黑黄的脸上只看得清一双浓黑的眉毛。看到唐楚,他也站住了,微微地向唐楚点点头,蹑着步子缓缓地下楼去了。
第二天回来,唐楚看到四楼换上了新的声控灯,像是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终于寻着了光亮,唐楚便也不急着开门,倚在靠门的墙上看着几只小飞蛾围着灯光团团飞,破旧的楼道倒也不似往日那样脏乱,灰秃秃的墙壁上泛着暖暖的光。
“回来了?”一声深厚的男音从楼道里传来,唐楚顺着声音往楼梯看,是刚搬来的对门的男子,他走到四楼的楼梯口停下来,指了指新换的灯泡,“你一个姑娘家的,怕黑,我换了新的。”
唐楚向他道了一声谢,转身开门进了房间。
都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之后两人见了面也只是互相点点头。唐楚经常见他穿一身某机械厂的服装,应该是那家厂子的普通员工吧。在这样狭促破旧的地方租房子,都是一些辗转于生存的小人物,就像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员的唐楚,常常因为这样的环境,暗暗生出许多的惆怅来,却又改变不了什么。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天气预报说有一股寒流正从西伯利亚卷来。果然到了黄昏,街上铺满了一层枯黄的叶子,猛烈的北风吹得路边的几家店铺早早地关了门。唐楚裹紧大衣,心情就像那被风吹得贴着马路打转的枯叶一样没有着落。公司因经济状况不佳裁员,唐楚就在那被裁掉的一列。
回到住处开门时,发现钥匙忘在了公司,下楼去找房东老太,只有一只老猫蜷在屋里打盹儿。唐楚折回四楼,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蹲坐在门口,心情终于在这一刻完全崩溃,她把脸埋在膝盖上无声地抽泣起来。
天色暗下来了,楼梯里传来脚步声,四楼的声控灯亮了,脚步声停在四楼。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是对门男子的声音。
唐楚抬起头来,擦掉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说:“没带钥匙,房东不在。”
对门男子很热情地请唐楚去他的房间坐坐,他简单的介绍自己,南方人,林氏。开门后他搬过来一张椅子给唐楚,“房东应该是出去了,你在这里坐会儿吧。”
房间不大,却很整洁,不像一般独居男人的那样糟乱,唐楚环顾四周,发现桌子上摆着厚厚的一摞武侠小说,金庸的,古龙的,也有梁羽生的。
“林大哥喜欢看武侠小说?”唐楚轻声地问。
“闲暇时翻翻,打发打发时间罢了。”他倒了一杯水递给唐楚,两个人渐渐交谈起来。听到唐楚说刚刚失业,他安慰她说:“姑娘别难过,人生正如这书里的江湖,起起伏伏,到头来,总会有个出路。”
那天晚上的交谈之后,唐楚感到冷冰冰的人生里仿佛注入了一股涓涓的暖流,在那样一个失意的黄昏,来自两个陌生人之间的一番倾诉一番聆听安抚,让一个无助的女孩子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亦不尽是些凉薄与苍寥。
一个星期后的又一个黄昏,唐楚提着一瓶烧酒和一篮青菜回住处。她刚刚找到了新工作,觉得应该庆祝一下。在路上她已经想好了烧几个菜,一定要叫上林大哥一起。前两天大风吹坏了窗户上的玻璃,是林大哥帮忙换了新的,她应该趁机感谢他的帮助。
远远地看到楼下围了许多人,人群旁边还停了一辆警车,是出了什么事吗?唐楚加快了脚步走过去。人群中,几个穿警服的人押着一个戴手铐的男人从房东家出来,唐楚走近一看,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被押着的人是林大哥!
唐楚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又膨胀又虚空,怎么会是林大哥呢?
几个警察拨开人群,推推攮攮地押着那个瘦小的男人,他始终低着头,露出那一双浓黑的眉毛。他没有看到人群中的唐楚,便被关进警车,带走了。
唐楚只觉得眼前晕眩,木木地站在人群中看着车子渐渐地消失在街口的拐角,她隐约地听到房东老太说:“谁会想到呢,看着老老实实的一个人,竟然是潜逃多年的杀人犯。”
夜晚很快就来了。天气预报说,又有一股强大的寒流袭卷而来。唐楚抱膝坐在窗子边,看着外面路灯下寒冷的黑夜,有细微的东西从天空中缓缓地落下来,下雪了,缥缈的雪花落在路灯上,落在远处看不尽的夜色里。
唐楚感到胸口堵得慌,堵得很难受,她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烧酒灌了一口,瞬间眼泪就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