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也走不过的释然

电影《三十二》海报

文/渡岩

郭柯自费导演的纪实电影《三十二》看完了。没有批判，没有愤怒，没有控诉，只有这简单的数字足以直击人心——震撼，柔软，慈悲，数字在我们观看的同时还在不停地减少不停地跳动，那些变化的数字使我们反思、痛心，使我们苍老。（三十二是电影拍摄期间中国现存慰安妇的数量）

全篇没有旁白，没有翻译，甚至听不到采访者的声音，只有一些黑白的文字作为开场和结束的背景叙述。人物是一位女主人公和后来出场的女主人公的混血儿子。女主人公是广西人，说着方言，九十二岁，我一度看着屏幕下方的翻译才听得懂，但到后来，我没有看翻译，而是盯着老人布满沧桑的脸上，仿佛要看透这人间，老人的方言很平静，但我知道她惶恐的时候，她惊吓过度的时候，她噩梦般的过往叙述出来之后，每一次的回忆和谈论都是心里翻江倒海的时候。

母亲和混血儿子

影片最后老人唱起自己当十二岁女娃娃时老爷爷教给她的童谣，她说人人都说苦，没有人比她更苦，但最后她中气不足唱着这首歌的时候，她笑了，笑得很灿烂，人生中有一段经历让自己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也一辈子都逃脱不过这样的魔掌，原来是这样的，但她说这世界红红火火、轰轰烈烈的，没有想过要死，三个月领取九十块的政府补贴金，全买大白菜，因为大白菜便宜，有多少就吃多少，有多少就花多少，没在怕的，她的童谣里唱的：人生只愁命短不愁穷的。

她二十五岁的花样年纪，却被进入中国的日本鬼子抓去当慰安妇，弱小与年幼让这个农村的小女子瑟瑟发抖，看到日本人的刺刀，以为一下子要刺进来，哪里是日日夜夜的折磨和恐惧，那几个月在日本人眼皮底下惨遭蹂躏的恐惧，过了七十年仍然记忆犹新，恨之入骨，悲惨无比，人与人之间有时比动物来得更加野兽和残忍，动物之间的竞技通过搏斗和强有力的豪夺和掠取，通过力气和暴力来杀害，但也是只在一瞬间的弱肉强食，而人性的社会，存在这种激烈的强弱对比时，强大的恐惧、不安，强大的心灵摧残，强大的迫害和后遗症，生命可以战胜，但是自尊和灵魂却惨遭这样的践踏，惨绝人寰。

图片发自App

当然，这样体无完肤的她逃回家来，丈夫瞧不起，没人抚慰伤痕和痛楚。倒是女人懂得体恤女人，她把自己的遭遇讲给婆婆听，婆婆是理解的，但却无法疗愈这样的伤口。她怀了日本人的孩子，这个孩子是无辜的，许是孽缘使然，她坚持生下了这个不受欢迎的孩子，取名罗善学。孩子一生都顶着日本鬼子这样的头衔，也一生都活在自卑与痛苦的阴影下，没有结婚没有女子，只与老母相依为命，一口食量一口食量的长大，却总是活在贫困和灵魂折磨的阴影之下。他在担心老来是否还有一口饭吃，膝下无子，老来谁来伺候他，给他养老送终。

像女主人公韦绍兰这样的遭遇，抗战时期有大约20万中国的妇女被迫成为随军慰安妇，他们饱受肉体和身心的摧残，他们大多背负这样的摧残无法正常和快乐地生活，他们不断地离开这个已然有光照耀的尘世间，她们一个个地逝去，没有留下太多的态度、抱怨和记录，甚至羞于提起，一世也走不过的耻辱，一世也走不过的屈枉，一世也走不过的痛楚。她们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满身伤痕中踽踽独行了若干岁月，不知是否得到过人世间的一点点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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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们作为标签的存在已然屈指可数，据中国慰安妇问题研究所统计报告，截至2013年8月，现存中国慰安妇的人数已减少至23位。我不知道那些逝去的老人们带着怎样的遗恨和屈辱，我想她们需要的是一句真诚的道歉和愧疚，女子的心能有多大？指望这样的残暴能够得到谅解和释怀是不可能的，因为伤害的不止是个人，而是好几代人的生命和生活，带着无法释怀的情绪入土怎能为安？但是至少，有收到过道歉啊。

太沉重，太厚重，不该轻易就谈起这样的事情，但这样的事情不能被历史遗忘，是该时时刻刻默记于心，心心念之的。借着这些被历史、战争、人性迫害过的身影，我们才知道这尘世的悲凉和沧桑，借着这些无法见天日的阴靥，我们才能站在高处望见这佛光闪闪的高原，这闪光的尘世间。

导演郭柯和绍兰奶奶

20170818写于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