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牛盘肠

01

小时候,村子里有一家宰牛的。他们家养牛,不过也买牛。在村子最南端,院子特别的大。有时我们经过他们的院子,都会看到很多牛在院子里,偶尔也会有车子停在门口。贩子和那户人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应该是在商讨价格。

虽然村子里有这样一家宰牛的,但那时村子里不富裕,没有人愿意买牛肉。那户人家也经常拉着平板车,车子上放着新鲜的牛肉,挨家挨户的敲门揽着生意。平日里都是乡里乡亲,既然为了照顾生意,大伙大都会买一点。

到了我们家巷子里,那时我们的巷子里有五户人家。我和邻居伙伴们经常会围在他们的车子旁,看着牛肉,有点眼馋,但是都明白家里馒头都不够吃的。没有人会闹着家人刻意买,也没有人催着那户买肉的人家离开。

我们就站在那儿看着,彼此之间的情谊依然。父亲在镇子上一家蜂窝煤厂上班,工资不高,但是他每天都去。让母亲感到高兴的是父亲每天都能拿点现钱回来。那时我还小,父亲的工资听说一天是13块钱,他回来交给母亲12.5块,自己留5毛钱买烟抽。

那时商店里没有几种牌子的烟,但是大团结算是畅销的一种。父亲最爱抽,反正每天都是一包,有时不够了也会再扣5毛钱。每每如此,母亲就会抱怨他少抽点,对身体不好。父亲笑着说好,但似乎每次转身就忘了母亲说给他的话。

有一次下班回来,正值买牛肉的乡亲在我们巷子里吆喝。父亲从自行车下来,彼此打着招呼。他和其他人一样,买了一点牛肉,很贵。母亲抱怨他买的太多了,父亲光顾着笑,蹲在门口抽着烟,不说话。那晚母亲做的牛肉汤,我们一家五口人吃得很香,我一口气喝了三碗。父亲看着我大口大口喝着的模样也笑,他不爱说话,总是这样。

再后来,卖牛肉的那户人家想了一个奇招。他们不卖生肉了,把牛肉煮熟了,加上各种调料,就这样走在村子里。不得不说,不只是孩子,就连大人闻到了都会赶出来买一些。就这样,人越来越多。后来,卖肉的不再走街串巷了,而是在自家开了一个小门面。大伙想吃都去那儿买,听说隔壁几个村子里也常常光顾他的小店。

父亲知道我爱吃牛肉,这是事实。我总和母亲说窝窝头不能天天吃,但是母亲仿佛没有听到。那一年是1995年,母亲说窝窝头吃多了才会明白生活的不容易,不然以后日子苦了如何去过呢?父亲则不然,他下班回来总是去卖肉的小店买一些牛肉。开始母亲不说什么,但是后来她生气了,说是哪里有人家像我们一样天天吃肉?父亲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02

有一天晚上回来,父亲拎着袋子,母亲一看是牛肉,开始抱怨他乱花钱了。父亲笑着说这不是牛肉,这是牛盘肠,便宜。也许就是这一句便宜,让我和父亲从此爱上了牛盘肠。没错,牛盘肠经过人家各种煮熟和调味,非常香。

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父亲几乎每天都会买一点牛盘肠。有时晚上我不吃饭,大哥大姐吃完以后,我还等着,我等牛盘肠,也等父亲。母亲总是说我吃不了苦,说我窝窝头也不吃,炒的大白菜也不吃,就知道牛盘肠。我看着母亲笑,对呀因为牛盘肠好吃呀。

父亲回来,把拎着的袋子递给母亲。母亲赶紧拿着去厨房里放在了小盆里,有时凉了,她也会放在地锅里热一会儿,生怕凉了吃了闹肚子。吃牛盘肠的时候只有我和父亲,大哥大姐早就和母亲吃过了。父亲拿着窝头,我不吃,我只是干吃牛盘肠。

父亲和我说:“不管以后怎么样,身体最重要。吃饱了再谈什么读书,什么干活。”我顾不得看父亲,只盯着盆里的牛盘肠看,哪一个大,哪一个先吃。但是我父亲说的话我在听,偶尔记得点着头回应一下。父亲似乎觉得无奈,啃着窝窝头笑着。

看着我大口的吃着牛盘肠,父亲让我先吃,他有时拿着窝窝头掰开放在汤里,父亲说营养都在汤里呢。我吃牛盘肠吃的津津有味,而父亲总是喜欢把窝窝头泡在汤里,他说牛盘肠不好吃,味道全都在汤里。我可不信父亲的话,还是牛盘肠好吃。

后来被母亲揪着耳朵拉了出去,父亲在一旁拉着母亲让她松开。我一时弄不明白母亲怎么了,无缘无故就揪着我的耳朵。直到把我揪到了堂屋门口才和我说:“你爹累了一天,买了点牛盘肠,全都吃你肚子里去了。你不干活吃那么多干啥呀?”

我有点脸红了,对呀,父亲最近总是把窝窝头泡在汤里,我仔细想想,母亲说的对,他最近没有吃过牛盘肠,虽然和我坐在一起。我愣在那儿,低着头不说话。

03

父亲拉我进屋,还和母亲说:“你干啥?孩子吃点东西算什么?我不喜欢吃牛盘肠,家里有窝窝头稀饭,我喝点汤就行了。不要这样,吓着孩子了。”

母亲不听依然指着我说:“给我出来,不要再吃了,以后晚上吃饭就和你大哥大姐一起吃。”

父亲拉着我不放开:“不要听你妈的,她吃不到着急。来,咱爷俩接着吃,凉了不好吃。”我听着母亲一直唠叨,说实话我从心里打算不吃了。母亲说的很对,父亲忙了一天,买的牛盘肠全都让我吃了,而且我竟然吃得下,不可思议。

从那天开始我不准备吃牛盘肠了,我得留给父亲吃。他干活辛苦,他得吃。不曾想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一个礼拜。父亲偷偷有个决定,他抽烟少了,把烟钱都买牛盘肠了。晚上回来,母亲看着一大口袋的牛盘肠,想说点什么到了嘴边又没说出来。

父亲偷偷告诉我:“牛盘肠买的多,我吃不完,咱爷俩一起吃。”我不信,我得让他吃。父亲夹了一块放在嘴里,又啃了口窝窝头,我笑了。父亲吃了,我心里高兴。

他告诉我,如果我不吃的话,那么一大盆就要浪费了,多可惜,都是花钱买来的。我一听着急了,扔了多浪费,就拿着筷子又吃了起来。母亲坐在不远处不再说话。父亲看着我狼吐虎咽的模样,让我慢点吃。我不管,好久没吃,我得一口气吃个够。

父亲带着我就这样吃着,我们爷俩吃了七年,七年的牛盘肠,从开始的几毛钱一斤到了后来的几十块钱一斤,但是不管价格如何变,父亲总能拎着一口袋牛盘肠回来,而那正是每天我要的期待和幸福。

我们爷俩吃到了2001年,后来家里出了变故。大姐生病,父亲到处求医生,找医院。那一瞬间我发现父亲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花白了。那时他顾不得给我买牛盘肠了,而我也懂得慢慢学会了做饭。父亲高兴,他回来可以吃到我烧的稀饭,炒的菜,虽然味道不好,但是他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04

让我没想到的是不到两个月父亲病倒了,而这一病竟然没能再起来。大哥带着我到处给父亲看病,可他不愿意去医院,说是浪费钱。直到他昏迷的那一刻,大哥和三叔一起把父亲送到了医院。

医生诊断以后摇着头,说是可以花钱尝试一下,但会是很多钱。那一刻我才觉得医院原来可以是一个天堂,但也可以是一个地狱,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有一个东西叫做金钱。父亲醒来就把我喊到床前:“孩子,爹想吃牛盘肠了,还有烧饼狗肉也好吃。”

我转身要给大哥说,可是姑姑在一旁制止了,她说医生不让吃牛盘肠,狗肉可以吃一点,她转身出去买。不一会儿,姑姑回来了,买了不少烧饼,还有一袋子狗肉。她小心翼翼的拿了两个烧饼,又拿了点肉放在上面。父亲吃的不多,摇着头不再吃了。

父亲走的时候,大雪纷纷。那一刻我明白了,眼泪也可以是冰凉的。自那以后,我看不到每天晚上父亲回来的背影;看不到他手中拎着的塑料袋;再也没机会和他坐在一起吃着牛盘肠。我再也没吃过牛盘肠。

前天晚上手机响了,我一看是三叔打来的。他和我说:“晚上做梦等到你爹了,他想吃牛盘肠了。他还说你和你哥都忙,忙。上个礼拜我回了趟老家。”

我听着一愣,心里发凉,莫名的疼。

牛盘肠?若不是此刻三叔和我说,自己都已经忘却了,父亲却还记得。

整整十六年,我都没再吃过,而父亲和我们也已经分开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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