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城亚丁机场,海拔4411米,是目前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民用机场。飞机在这个机场降落,几乎感觉不到下降过程,仿佛是直接停下来的。
从成都飞到亚丁的50分钟里,透过窗口,看到了不少雪山,比如贡嘎雪山,也有很多是下过雪之后的山。天空是朵朵白云,山顶是皑皑白雪,眼前一片白茫茫。
要想看到雪山,一定希望有个晴朗的天气。早就开始关注这几天的天气预报,今天多云。在气象学中,多云是有蓝天的,只是被云层遮挡的天空面积在20%到80%之间。如此说来,到底有多少云,得看运气。刚下飞机的时候,蓝蓝天的天上白云飘,阳光明媚。
从机场到香格里拉镇,翻越海拔4513米的波瓦山,天空的云变得多起来。中途经过高原安全宣讲站,讲解员向我们详细讲解高原反应的症状和预防。亚丁村海拔3900米,但是没有医院,连诊所都没有,如果在那里严重高反是很危险的,几乎每年都有因高反丧命于此地的游客。所以,有很多人并不住在亚丁村,而是住在海拔2900米的香格里拉镇,且镇上的住宿条件要好很多。
山头斜照却相迎
去年的这个时间,已经进入淡季,而今年却还是旺季,没有享受到半价门票。猜测,有可能是因为那部叫做《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的电影的缘故,电影在冲古草甸取景。
当我们乘坐景区大巴进入亚丁村,才发现,这与去年来此地的景象大不相同,所有的山都是墨绿与金黄色交叠的丛林,墨绿的应该是冷杉,常绿植物,而金黄色的则是落叶松。
去年来的时候,落叶松早已落光了叶子,今年却一树树金黄。这让我想起了喀纳斯的秋天,那里的山野到了秋季,也是这番“金碧辉煌”的景象。我们还住在去年的那家酒店,前台的服务生说,今年的秋天来的晚一些,国庆节的时候树叶还是绿的。我才恍然明白,这才是亚丁未进入淡季的重要原因。
在前往亚丁村的路上,我们就看到了夏诺多吉和仙乃日两座神山。等安顿好住宿,迫不及待就要走近看一看。
天空的云越来越多了,阳光时隐时现。来到冲古草甸的小河边,看一群黑色的牦牛啃着枯草,看水中的一对鸳鸯游弋捕食,看天空的云在神山顶上掠过。
穿行于黄与绿交织的丛林,听各种鸟儿鸣叫,看松鼠上蹿下跳,它们似乎都不怕人,我们拿出面包屑喂食,鸟儿们衔一块儿就飞走,松鼠则用两只前爪抱着啃食,目不转睛地与我们对视。
仙乃日神山脚下是卓玛拉错,也叫珍珠海,当阳光照耀时,风吹起的涟漪会折射出珍珠般的光芒。而今天,她是平静的,阳光也没有光临,神山清晰地倒影在水面上。
临近日落,我们又来到冲古草甸的小河边,等一场明知看不到的“日落金山”。天空的云层那么厚,怎么会有日落金山呢?手机开启飞行模式,用三脚架支起来延时摄影。天空的流云,也是另一番景致。
天色暗了,冷风呼呼地吹着,我们正要离开时,一束阳光竟然透过如此厚重的云层,照耀在雪山顶上,虽然只有短暂的几分钟,却让我们无比欢欣和感动,仿佛是我们长久的等待得到了回应。
我想起苏轼写的那一句: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一蓑烟雨任平生
半夜里就开始下雨了。
清晨,站在窗前,望见的是阴云密布的天空,雪山全然不见 。好在,这雨时断时续,牛毛细雨。
我们依旧按照原计划,乘车到达洛绒牛场,那里海拔4000米左右,徒步5公里前往海拔约4500米的牛奶海,再爬山到海拔4700米的五色海。
洛绒牛场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深秋季节,草已枯黄,一条小溪静静地流淌着。雨雾迷蒙,天色苍茫,必然也看不到央迈勇神山。
五位小伙伴同行,两位女士说昨夜高反严重,头痛难耐,恶心呕吐,早上粒米未进。在我的鼓励下,她们决定尝试走这5公里的山路。而我呢,又何尝不是饱受一夜高反的折磨,头痛失眠,哼哼嗤嗤地捱到了天亮。
多次前往高原地区,我也有了些经验。如果出现了高反症状,绝对不能躺在房间里睡觉,不仅睡不着,还会加重高反症状。最好的办法是,走出来,适度运动。我的体验证明了适度运动的正确性,走了一会儿就不再头痛。
半路,遇到了未抵达牛奶海而折返的游客,甚至有骑马的也折返了。他们说:“天气太差,上面什么也看不见。”
可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到达上面,如何知道上面什么也看不见呢?
山脚在下小雨,到了半山腰就飘起了雪花,伴着呼呼地大风。我们依旧慢慢前行,一路欢声笑语。讲笑话,或者出点小题目解闷。
我讲了第一次来亚丁时,同伴似乎因为高反,智商下降到了不会写字,硬是把“番茄炒蛋”写成“茄蛋”,问他这是什么菜,说是忘了另外两个字如何写。
我出了一道逻辑题,高中时坐在我后桌的同学给我出的题,我硬是用了一个自习课的时间自己想出了答案,因此我记忆深刻,至今不忘。题目是这样的:
假设你被困在一个城堡里,城堡有两个门,一个活门一个死门,由两个门卫分别把守。这俩门卫,一个只说真话,一个只说假话,且只会说“是”和“不是”。请你只问某个门卫一句话,辨别出活门,这样才能活着走出城堡。
同伴听到一半就开始发蒙了,都说因为缺氧,脑袋里早已一团乱麻。那也罢,我解释答案的时候,一片寂静,唯有风吹过,雪花飘落。
当雪花飘舞的视野里出现了那片蓝绿色,没有人再说缺氧了,加快脚步,来到它的身边。没有阳光照耀的牛奶海,显得更加祥和,淡淡地倒影着雾气腾腾的山野。
停下了脚步,才感觉到风大,进而感觉到冷。同行的一位女生在看到牛奶海之后返回。因为,能到达牛奶海,对她来说,已经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五色海就在山坡的另一面,这座山坡并不高,约200米。但是,这不是平原,我们走的是没有路的山路,海拔从4500米到4700米。不走寻常路,才能看到不寻常的风景。我们开始爬山,山坡上没有路,寻找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路。我带头,三位小伙伴随后。
都说“望山跑死马”,此话不假。我们以山上的一块块大石头设定一个个阶段性目标,爬到一块石头就休息一会儿。
我们到达的高度越来越高,视角也越来越开阔,牛奶海的颜色和形状也如诗中写的“远近高低各不同”。站在牛奶海边,我们感知它的微微波澜,爬上山坡,我们明了它的形状。
不同的视角,产生不同的景象。当我们站在牛奶海边时,只看到它的某一个方面,要想全面了解它,就要从各个角度去欣赏。我们爬到的这个高度固然也看不到全面,却看到了比站在水边时的更多面。最重要的是,明白了它有很多面,还有很多我们看不到的面。
世间的事,也如牛奶海的形状与色彩。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人生百态,因为我们每个人都站在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上。我们要善于跳脱出来,因为诗人又说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终于,站在海拔4700米的山脊上,一边是蓝绿色的牛奶海,一边是靛蓝色的五色海。五色海本应如其名有五色,因为阳光的缺席,我们看到的是不同深浅的渐变蓝色。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这里风更猛,雪更大。四下里望去,只有我们四个人。登上更高的地方,看不同的五色海。在寒风飘雪中,感慨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此地不宜久留,走不同的路下山。山坡上有一道道羊肠小路,我相信,每一条路都可以下山,因为“山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我带头往前走,走的不是哪条固定的路,甚至开辟自己的脚下的路。或许,在我们走过之后,这山坡上又会形成一条路,这条路本来没有,也并不期盼有多少人循着我们走过的路。只需要我们走过,走一条鲜有人走的路。走过这一路,我就更明白了什么叫做路,路不一定在我们走之前就存在,只要你的脚踏过,它就是你脚下的路。
前车可鉴,前人可鉴,前履可鉴。鉴归鉴,却不必因循守旧。但丁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当我们回到洛绒牛场,已经是下午3点多。天空依旧苍茫,神山依旧飘渺。鞋和裤脚的泥巴,或许成了一种勋章,因为那可是一路上不断累积的,说不定有哪个泥点儿是五色海边的,又有哪个泥点儿是牛奶海边的。来到洛绒牛场的旅人,并不一定都去了牛奶海和五色海,而去了的也未必走了和我们一模一样的路。
收起登山杖,回头再望一望那看不见的神山,电瓶车开动,穿梭于金黄色的松林,金黄色的松针铺了满地。我又想起了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冲古草甸到了,那里也是云雾迷蒙,风吹雨夹雪。
接连三天,都是如此天气。高反继续折磨着我,几乎睡不着觉。但我也渐渐地适应了,睡不着就穿上衣服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这样可以减轻症状。每天吃的很少,也好,我正想降低体重。
我们每天都会去冲古草甸看不同的云雾雨雪,又去了一次珍珠海,还从洛绒牛场走7公里的栈道返回冲古草甸,这条路是上次来就想走的,却在雨雪大风中实现了。
刮风也罢,下雨也罢,下雪也罢,那是天气的事情。
而我,愿意在这里等着,你不晴天,我就不走。
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也无风雨也无情
第四天夜里,风刮得更大了,但雨雪停了。
半夜里看到一轮明月忽明忽暗,那是流云经过它的身旁。终于,风吹尽天空最后一片云,月落西山,繁星满天。
此刻,凌晨4点,寒风中,我们裹得严严实实,在楼顶仰望星空。流星划破天际,落在神山上空,每一颗流星都是夜空里盛开的花。
天色藏蓝,晨曦微露。
因为班车运行时间的缘故,不能前往洛绒牛场观看央迈勇日照金山。一丝遗憾游荡在脑际,却又顷刻消散。因为我明白,遗憾会变成一种思念,给下次再来赋予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
蓝色天幕里,朝阳给面前的夏诺多吉和仙乃日镶上了金边。积雪被温暖的阳光蒸发,又迅速凝结,升腾起淡淡的云雾,云雾也变成金色,在神山上空蒸腾不息。
冲古草甸的小溪边,仙乃日矗立在蓝天下,被无数金色松树环抱着;夏诺多吉倒影在小溪中,这是我一直盼望看到的景象。黑色的牦牛依旧啃食着枯草,似乎永远也吃不饱。有两头牦牛开始“角斗”,犄角相向,或许它们只是因为吃草太无聊而进行的一场游戏。那对鸳鸯依旧游弋在溪水中觅食,与前几天不同的是,阳光照耀在它们的羽毛上,折射出彩虹的光泽。
来到洛绒牛场,央迈勇如一把银白的智慧之剑直指蓝天,倒影在平静的水面。虽然没有赶过来看到它日照金山的盛况,却看到它蒸腾起的云雾随风飘荡,如一面旗帜迎风招展。
在温暖的阳光里,从洛绒牛场走回冲古草甸,还是那7公里的栈道,却因为天气的不同,景色也截然不同。我们可以同时看到夏诺多吉和央迈勇两座神山,阳光下的落叶松也变得金光闪耀,栈道边的溪流也闪着光芒欢快流淌。
我说,你不晴天我就不走。现在,天晴了,我也要走了。此番旅行时间不长,还有一处叫做九寨沟的童话世界等着我去。
回望,蓝天下,雪山之巅。多云、大风、雨雪、晴天,所有的日子叠加显现于脑海,还是想起苏轼的《定风波》: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飞机起飞于稻城亚丁机场,翱翔在蓝天之上。不知飞行员是否特意让我们欣赏窗外的美景,在空中盘旋了两周。当三大神山仙乃日、央迈勇和夏诺多吉同时出现在眼前,敬畏之情油然而生,旅行时光悠然再现。
我们结伴而行,穿过原始森林,听着雨雪风声,但是“莫听穿林打叶声”;我们依旧欢喜雀跃地向着牛奶海和五色海前进,则为“何妨吟啸且徐行”;“谁怕”这阴天雨雪大风?我们也不用骑马,我们有登山杖,因为“竹杖芒鞋轻胜马”;在茫茫雨雪中,走在海拔4700米的山脊上,一边是牛奶海,一边是五色海,可谓“一蓑烟雨任平生”。
厚厚的云层遮住了蓝天,我们依旧在冲古草甸等待明知看不到的日落,我们没有喝酒,却被这里的美景所醉,虽然是深秋初冬的风,却似春风,也有“料峭春风吹酒醒”的感觉,确实有些“微冷”; 正要收拾相机三脚架离开的时候,夕阳竟然透过厚厚的云层,照亮了夏诺多吉神山,虽然时间短暂却印象深刻,似乎是我们的虔诚等待得到了回应,正是“山头斜照却相迎”。
我们终究是要离开了,临走时回头再望一望神山,也就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神山顶上没有刮风下雨也没有晴天,而是一种强大的静默安详,深深地感悟,人生就是如此的吧,很多时候觉得身处困境,当我们乐观地走过来,回头再看时,顿觉,那只不过是一场生活,只不过是“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是我第三次来稻城亚丁,在亚丁村里住了五天,经历多云、大风、雨雪和晴空万里。巧合的是,能准确描述这次旅行的不是我的文字,而是苏轼写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