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丹凤朝阳
燕洵并不知道她如此执着的原因。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手掌轻轻抚上她的额角,捋了捋凌乱的发丝,看着她那仍旧微微有些红肿的左颊,他眼眶微红,疼惜无比地问道:“还疼吗?”
穆宁珺愣了一下,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然而她还未来得及说话,燕洵已经低下头轻轻地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深深的吻,缱绻深情,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笔账,我定会跟萧玉算的!”
一字一句,均是恨得咬牙切齿。
穆宁珺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萧玉的侍女桃叶打她的那一耳光。说实话,若不是她反应快,下意识地躲开了一些,那一巴掌,恐怕会让她变成聋子。
听了燕洵的话,她怔了片刻,微微抬眼细细看他,这才发觉他之前好不容易长起来的一点肉又不见了,眼窝深陷,颧骨高起,整个人瘦骨嶙峋的,两鬓的发丝竟然都染上了几片白霜……他不过才二十三四的年纪,居然就生出了白发。
她想起昏迷前他带着雷霆怒意的威严,想起了他焦急万分的眼神,想起了他愿以城池换她平安的承诺!她瞬间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可笑,他如此在乎她,她竟然还一直觉得他旧情难忘。
楚乔与他生死相伴三年又如何?她和他,又何尝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在生死边缘徘徊?在困境之中携手同行?她怎么能够如此误会他?
眼里噙着泪,穆宁珺闭眼冷静片刻,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在他苍白的薄唇上蜻蜓点水了一下,然后托着他的脸,直视他的目光,笑着摇了摇头:“不疼了!燕洵,已经不疼了。”
燕洵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温柔深情的目光,自始至终,那眼里都只有他一人的光影。她柔情似水的笑容,仿佛山涧幽谷里盛开的一朵幽香芳兰,清香远溢,如雾缭绕,驱逐开他心头多年积压的孤独无望。
他忽然猛地低头,霸道又深情的一个吻炙热逼来,激烈的拥吻中,他褪去了一切坚硬的外壳,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吻着吻着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悸然和哀求:“珺儿,以后不要这样吓我了,如果你再有事,我不死也会疯掉的。”
语气里充满了害怕,她不知道他有多在乎她!从前他总觉得她每次担心自己有些多余,直到这次事情之后,他才真正地体会到了她那种日夜担惊受怕的感受。已经多次看她处于这样的生死关头,他真的再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折磨了。
整整近一个月,没有她的任何消息,生死不明。那天他看着兵部、礼部官员安抚将士家眷,看着那些抱着家人被鲜血浸染的衣袍盔甲嚎啕大哭的妇人孩子,他无法想象,如果他真的失去了她,他该怎么活下去。
大概就像他说的,不死也疯!
穆宁珺听完,心里却越发酸涩,咽了咽嗓子,许久才道:“可是,燕洵,生老病死,谁能逃得过呢?”
如何逃得过?如何能逃过?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我们不要说这件事了好吗?”燕洵不知该如何回答,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却又不敢深思。
“嗯!”穆宁珺只好轻轻点头。随后觉得胃里一阵不适,她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怎么了?”燕洵着急地帮她轻轻拍了拍背。
“水……”穆宁珺虚弱地说道,燕洵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她漱完口,才觉得好了一些。
看着燕洵紧张的样子,她微微笑了笑,说道:“没事,就是害喜!”
燕洵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满眼欢喜地抚上她的小腹,“你看,我们的孩子都抗议了呢!所以,你不许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穆宁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倚靠在他怀里。他的怀抱,永远能够让她觉得安心!没多久,她便在他怀里又睡着了。
春山暖日,和风畅畅,歌莺舞燕处处可见。燕洵素来喜欢坐于阁楼中处理政事,因此这几日,洛阳行宫的东亭阁便成了他最喜欢的处所。
凭栏而立,倚楼远望,一眼便能看到远处荣荣春色中的青山绿水,山脚平原的陇黄小麦,只是一眼细细看去,田间却是空无一人。
燕洵反剪双手,静静地站立着看着远处空旷的田野,皱眉深思!
“殿下,属下有罪,萧玉已往葭萌关而去了!”风玫在他身后行礼,汇报着消息。
如今穆宁珺已经被救回,先前与萧玉约定的割让城池一事自然不算数。不仅如此,燕洵还派人大肆追捕萧玉,只是燕军近来出动频繁,劳累不堪,加上各城刚刚安定下来,因此还是把萧玉给跟丢了。
燕洵并未回头,背对着他道:“无妨,先由她去吧!目前国境内各城可还安定?怀宋情况如何?”
“大燕一切都好!大梁也从怀宋退兵了,只是外患虽平,内乱又起。怀宋藩王晋王起兵造反了!”
闻言,燕洵转身,眉头皱得更紧:“晋王赵烨?”
风玫点点头,道:“青、冀、徐三州本就是富饶之地。前几年怀宋临海边域流寇不断,所以朝廷派了大量军队过去,没想到晋王狼子野心,以安定边境为由,将军队收整据为己有。这次梁军一退,他便趁火打劫了。”
燕洵叹了口气,道:“看来怀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你传令给周将军,若怀宋有需要,他可暂时不用返回大燕,一切听从玄王爷指挥。”
“诺!”风玫刚刚退下,刘淇又来禀报道:“殿下,在秦州龙口谷发现了宇文家的人!”
“哦?”燕洵似笑非笑,问道:“宇文玥呢?可有他?”
刘淇摇了摇头,回道:“不见宇文玥,也不见楚乔。他们应该是分开逃亡的。不过属下擅自做主把这数十人抓回来了。如何处置,还请殿下明示!”
燕洵笑道:“你动手倒是快!抓回来也好,跟元家的人关到一起去吧!其余的人……”
他停了一下,又道:“叫风珉他们回来吧,暂时不用追了。你们这段时间也忙得够呛。你等会儿传个口谕给崔丞相,命他下令,大燕全国境内,无论客栈旅店,食肆茶坊,但凡有姓宇文者,皆不得收留。违令者杖责二十,所有财产包括田地屋舍,皆由官府收押查封!”
刘淇惊愕失色,半晌回过神来才答道:“诺!”
燕洵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移步回了阁内,坐于桌前慢慢地抿了一口茶,如此清甜可口!
宇文玥,让你死太简单,我倒要看看,如今无权无势的你,连姓氏都用不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眨眼间,长安战事已经结束一月,国库被烧得连渣都不剩。曾经的大魏版图已经全部成为了大燕的领地。燕洵建立燕国之初并未称帝,甚至都没有定一个年号,但史官们撰写史书时,却还是加了一个年号——建皇!
建皇二年,也正是已亡魏国的兴统二十年。
“陛下,时间到了!”
“点火吧!”
“那……元昭那孩子?……”风玫小声地问道。
燕洵静默了片刻,风玫却觉得像是过了一生那样漫长。许久才听得空旷寂静的大殿里响起一个清淡而冷绝的声音:
“他父亲烧了国库,我们养不起他!”
尽管他向来不算是出尔反尔的人,他也明白元昭其实无辜。但是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
况且,他很清楚,这一战若败的是他,那么元彻也见不得就会对他的人心慈手软。
所谓成王败寇,大抵如此!
皇城朝华殿外的高台上,开始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火声,伴随着一阵又一阵愈来愈剧烈的痛哭和呼喊,像是鬼哭狼嚎一般让人毛骨悚然。空气里渐渐弥漫起了诡异的焦臭味道,浓烈刺鼻,在皇城内弥漫开来,久久不曾散去。
建皇二年四月十九,距离上一次九幽台巨变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命运的轮盘转回原点,当年权倾天下的元氏、宇文氏族人尽数灭于朱雀门九幽台。高台上火光冲天,耀眼刺目如妖艳的彼岸花,开满了整个九幽台,一直绽放在长安城的白日黑夜,整整三天三夜,才终于无声褪去。
四月二十六日,已占据中原北部半壁江山的新帝下令拆除九幽台,并将朱雀门更名为丹凤门,朱雀大街改为长宁街。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一切都将从这一刻斩断,过往的那些屈辱,那些仇恨,那些疼痛,将随着记忆在风里如烟飘散!再也不见!
长安这片土地,自从二十几年前就从未安静过。如今的大燕版图虽然扩大,但是连年征战也死了不少人,加上元彻一把火烧了国库。如今田野荒废,百姓褴褛,粮秣锦缎几不可得,整个国家,穷得只剩下了一幅地图的框架。
东边的怀宋内乱四起,晋王起兵,逼宫造反。因此南梁退兵之后,本已经打算撤回大燕的周晋又碰上怀宋的内乱,不得不又留在了江陵帮着怀宋抵抗叛军。而小皇帝和大长公主纳兰红叶则南迁到了怀宋济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