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文杂记(一)

是最近几天读文的一点杂感。文章都是短篇。

一篇蒙田的《要生活的写意》(黄建华译)。第一回读蒙田的书大概在十几年前,在同学那里看到的,一翻之下,就是爱不释手的阅读状态,那些随笔文,如清泉一样滋润着年轻人的灵魂。多年过去,曾经如饥似渴地读过的那些思想、见解、情感都记不得了,只剩下作家的名字和喜欢的情状长存心底。不见蒙田已多年。

本篇是家里的名家随笔选集中的一篇。书买回来,也认真地读了一大半,却又去读旁的书了,一搁也有数年。在新年初设定的好好生活的目标框架下,这本书又被翻了出来,这一回的阅读方式改成随机抽读。蒙田这篇立刻被优先挑出来。

“跳舞的时候我便跳舞,睡觉的时候我就睡觉。”聪明人的见解总是一致。《景德传灯录》(卷十)记唐朝招贤大师长沙景岑和尚事,有学僧向大师请教,“如何是平常心”?大师说,“要眠即眠,要坐即坐。”僧云,“学人不会。”师云,“热即取凉,寒即向火”。《传灯录》没有再记那学僧领悟没有。倘若他遇到蒙田先生,读到这两句话,是不是能更明白呢。平常心实在难得。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并且,现代人变化莫测的生活,更让人加速失掉了平常心。甚至,一些人连正常心都忘了带上就匆匆忙忙地赶路,走到半途,又悔不当初。

“我知道恺撒与亚力山大就在活动最繁忙的时候,仍然充分享受自然的、正当的生活乐趣。我想指出,这不是要使精神松懈,而是使之增强,因为要让激烈的活动、艰苦的思索服从于日常生活习惯,那是需要有极大的勇气的。”所谓写意的生活,原来也并非如我先前想当然认为的充满轻松舒畅,但最终,却可以经过努力和训练达到心灵的轻松舒畅。在蒙田先生那里,生活的写意,是一场勇敢者的游戏。可惜在今时,无数的人想过岁月静好的生活,却不想知道,那是勇敢者才能抵达之地。

人到中年以后,才更清楚地知道,对大自然的喜欢远胜于对城市生活的兴趣。卢梭这篇《生活在大自然的环抱里》马上吸引了眼睛。

“为了到花园里看日出,我比太阳起得更早”,热爱不仅需要用语言来说明,更需要用行动来实践。清晨,推开花园的门,看着金色的阳光均匀地洒在缀满晶莹剔透水珠儿的花枝上,心情愉快宁静。可是,若想着看到这样的风景:初绽的温柔的阳光一点点地铺陈进花园里,铺到每一个微小的角落,很快地,金色的灿烂在每一花枝间每一花朵上欢呼跳跃。总要比太阳起得早一点。太阳是个非常勤快的劳动者,比太阳起的更早,也得是个勤快人。勤快的人能欣赏到更多的不一样的美。

小时候看过一个外国故事,记不得是连环画报上刊登的还是富春江画报上刊登的了,故事的名字也想不起来,倒是有一句对话牢牢记了三十多年,“谁曾坐在寂静的农舍下?你没有,那四个胖子也没有!”说话的是一个九十高龄的老人,故事给他安排的角色是个写了田园风格作品的老作家,久不出山,为了评委们争执不下的获奖作品出来裁决。那么,至少在三十年前,甚至更早的年月,在资本主义狂奔的那些个时代与国家,田园、自然、宁静、孤独都已经是过时货了。我们今天的繁荣,犹然脱离不得资本,或者就是资本作用的结果。如此,田园、自然早非旧时的田园、自然,而宁静与孤独也被绝大多数人弃若敝履了。现代人在流光溢彩灯红酒绿间辗转,追逐热闹甚至是吵闹,即使独处,也得找点声音画面来陪伴,几乎耐不下心性安静孤独地呆上片刻。而卢梭,却那么殷切地渴望一个不被打扰的清宁的一天。甚至,怕被人拦住、遇到,在最炎热的夏日正午时分出发,路上还不断加快脚步,“可是,一旦绕过一个拐角,我觉得自己得救了,就激动而愉快地松了口气,自言自语说:今天下午我是自己的主宰了!”这个下午,卢梭欣赏着金色的燃料木、紫红的欧石南,进入冥想,深邃思考。一个人思想能达到的高度与丰富程度,需要诸多因素成就和限制,充分的孤独是必要条件。难过的是,如今的人们,既讨厌孤独,也不羡慕思想的丰厚,我们几乎全都热烈地奔着金钱而去并且天真地相信,经济和技术能够解决各种问题,同时又迅速忘记了经济和技术也制造了各种问题。

晚上临睡时读了美国人莫雷的《门》(杨苡译),一个人一生中无数次地在各样门中穿行,无数次地做出开门关门的动作,而莫雷称之为“意味深长”。可见,生活的滋味,必要用心,必须思考,才能够品尝出来。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媒体时代的必然特点,众声喧哗,人云亦云,而真正肯用心灵、用性情观照生活的人,少之又少。

“开门和关门是一部分生命的严酷的流转。生命不会静止而听任我们支配。我们不断地怀着希望将门打开,又带着绝望把门关上。生命并不比一斗烟丝延续得更为长久,而命运却把我们像敲落烟灰似的给敲落了。”

如此,在一次又一次的开门关门之间,我们如何度过我们轻薄柔弱、如烟丝一样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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