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姑娘——致终将逝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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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整袋的槐花洒在床上,躺在槐花丛中。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浸在醉人的甜香里,恍惚中似乎又看见了槐花姑娘。

那年我六岁,五一放假跟着父母回乡下老家。

对于村里那帮孩子来说,我是城里来的爱哭鬼。他们不爱带我玩,但是喜欢我口袋里的巧克力和零食,当然那会儿我并不知道,只知道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有种莫大的乐趣。

“大军哥,下午去哪儿啊?!”泥蛋问。

“去鬼树林。”大军手一挥说,他是一群孩子的头。

“哇!”一群孩子起哄。

“什么鬼树林?”我问身边的燕子,六七个孩子中我俩是最小的,也是最矮的。

“哪有什么鬼树林?就是槐树林。”燕子说完继续咬手指。

“是去摘槐花吗?”我舔了舔嘴唇问,来时路上闻到槐花诱人的香味了。

“够槐花,爬树。”泥蛋插嘴。

爬树?我心里一个劲地打鼓,小时候我体短手笨,死活爬不了树,回回被他们嘲笑。

我们喧闹着绕来绕去,远远地就望见一大片如同雪冠的槐树林,浓郁的香甜气息则率先随风而至。

“冲啊!”大军呼喊着首当其冲。

“冲啊!”大家伙也都呼喊着跑去。

不一会儿,所有的孩子都爬上了树,大把采摘着槐花,忙不迭地塞进嘴里。

“燕子,你也爬上去了?”我徒劳地试着爬树,最终颓然放弃,羡慕地抬头仰望树杈上的燕子。

“喏,给你。”燕子从树上掰了一枝槐花,扔向我。

我急忙从地上捡了起来,顾不得弹去尘土,直接撸一把槐花,往嘴里塞。

“唔,好吃。”我含含糊糊地说,是真好吃。甜而不腻,怎么吃都没够,让人上瘾,比巧克力,比奶油蛋糕好吃。

我几口吃完手里的槐花,眼巴巴地在树叶间搜寻。

“大军哥。”我终于锁定了目标。

“干嘛?”大军从几乎三层楼高的树杈间探出头来,不耐烦地问。

“我也要上树。”我鼓起勇气说。

“真麻烦!”大军抱怨了一句,但没拒绝,如猿猴般利落下地。

在大军哥的托扶下,我终于颤巍巍地上到第一个树杈。

“抓紧了,别掉下来。”大军说着又自顾自一溜烟上了树。

我没搭话,立马开始寻摸着摘槐花,大把大把往嘴里塞。吃得那叫一个畅快,大快朵颐!当然那会儿我还不知道这个词,就事实而言,的确是吃得忘乎所以。

真的是毫不夸张的忘乎所以,以至于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沉到只剩西边紫红色的一抹。而我周围,竟连一个人也没有了!

“大军哥!”

“燕子!”

“泥蛋!”

……

没人应我,我顿时慌了神。急忙往树下溜,嗤啦一声,裤子不知挂在哪里,裂了一道口子,两手被磨得生疼,实在抓不住树干,一屁股摔在地上。

在槐树林和村子之间,隔着一大片杨树林,里面是一片坟地,所以阴森森的,大白天也罕有人至。也因为这样,槐树林会被孩子们叫成鬼树林。

天色越发昏暗,我心里慌乱,绕着杨树林撒腿就跑。其实直接穿过坟地就是村子南头,但是我不敢,坟地里有鬼,有骷髅,有吃人的两头蛇!

我跑啊跑啊,慌不择路。一抬头,眼前又是那片槐树。村头那条主路呢?老家那片红瓦房呢?我这是迷路了吗?我不敢停,转身又跑。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槐树林里。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又累又渴又饿,终于脚下一绊摔在地上。我很笃定的相信,没头的怪物要来吃掉我了,你听刚才那阵那呼呼的风声,铁定是怪物流着涎液在喘气,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有人拍我的肩膀,伴随着一个女声。

“你怎么了?”

语气温和,全无恶意。但我还是吓了一跳,抹了把眼泪从手指缝里往外看,站在我面前的是个全身素白,模样清秀,脸上笑盈盈的女孩。

“你家住在哪?”女孩的声音很温柔,像妈妈。

“都走了!都不管我!”我突然感到无比委屈,哇的一声又哭了。

“别哭了,槐花给你吃。”女孩变戏法般掏出一枝槐花,递到我面前。

我抽噎着止住哭声,怯生生地接过来,满满一枝槐花,白花花的散发着甜香。我看看槐花,又看看女孩,完全不认识,待要不吃,无奈又渴又饿。终于没能忍住,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几口槐花下肚,胃里终于不再空落落的难受。

“你是谁?”扔掉空枝,我慢慢站了起来。

“我呀?嗯……,我叫槐花。我送你回家,好吗?”槐花姑娘说完径自向我伸出手。

“啊!”我拉住她的手,结果疼得一声大叫。

“别怕,我看看。”槐花姑娘也吓了一跳,随即明白过来,是我手上扎了刺。

槐树开花的季节,哪儿哪儿都是刺,刚才吃得太急,才会不留神被扎到手。

槐花姑娘拿过我的手低头看了看,小心地拔出花刺,轻轻地挤出一滴血,然后习惯性地用嘴吸了一下,跟我奶奶做的一样。

我的手指不疼了,抬起头时,发觉槐花姑娘比我高半个头,身上散发着一种甜甜的气息,似乎跟槐花一样,又不完全一样,但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你家在哪?”槐花姑娘又问。

“那边。”我指了指坟地的方向。

“啊?”槐花姑娘愣了愣。“你家住在坟地?”

“不,不是。”我急忙摇手,“过了坟地就是。”

“哦,那走吧!”槐花姑娘说完,拉着我走入杨树林。

“你不怕吗?”我的声音在发抖,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坟地里肯定是鬼的世界,吊死鬼,水鬼,大头鬼,贪吃鬼,一个个鬼头鬼脸,鬼里鬼气。

“有我呢,不怕。”槐花姑娘淡定的语气,让我多少有几分心安。

“那是什么?”突然前面出现两个绿色的亮点,我不由得止住了脚步,身体缩成一团,难道是传说中的鬼火?

“哦,一条野狗。”槐花姑娘弯腰捡起石块扔了过去,伴随着一声狗叫,两个绿点立即消失不见了。

“槐花姐姐,你胆子可真大!”我不由得赞叹道。鬼和狗,是我小时候最怕的东西。

“嗐,没什么。”槐花姑娘说。“你胆子也很大啊。”

槐花姑娘的手软软的,凉凉的,但是很有劲儿,让我感觉到信赖。觉得即便有鬼,只要和她在一起,就什么也不用怕。听她这么一说,我忍不住暗暗地挺了挺胸膛。

穿过坟地不远就能看到村头,村里已经有了灯火。

“槐花姐姐,到我家玩去吧?!”眼看就要进村了,我的手终于不抖了,但更舍不得放开她的手。

“不了,姐姐也得回家了。”槐花姑娘轻轻一挣,就甩脱了我的手,转身就走。

我急忙转身去拉她,但她竟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瞪大了眼睛朝杨树林里看,极力想要分辨出她的身影,什么都没有。我急忙去追她,走了几步,在坟地边上停住,没有槐花姐姐,我一个人可不敢进去。最终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

后半夜我上吐下泻,还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的神志不清。村里的医生说,槐花不好消化,吃得太多了,按急性胃肠炎给输了液。

奶奶坚持说是中邪,原因是我一直在喊“槐花姐姐”,而方圆十里就没有叫“槐花”这个名字的,一定是冲撞了槐花仙。于是一大清早杀了只公鸡,放了大半碗血,拿个铁盆使劲敲,嘴里还念念有词。据说这是“叫魂”,如果小孩吓没了魂,能把魂给叫回来。

第二天正午,大太阳,我一觉醒来,突然就完全好了,活蹦乱跳的,该吃吃,该喝喝,跟没事人一样。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样管用,反正是彻彻底底好了。

“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要媳妇干啥呀?

开灯,说话;关灯,做伴。”

村子里的老人们经常会拿这首儿歌逗小孩。

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槐花姑娘,在心里暗暗地加一句。

“一起爬树够槐花儿。”

自那之后,每年槐花开放的时候,我都要去摘槐花,吃个够。有时候离得远了,来回要一整天,但再没见过槐花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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