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汉街,无楚汉只见民国
武汉国中青旅位于东湖西北方向,临近欢乐大道,在一小区之中。青旅老板应该不过三十岁,T恤大裤衩加人字拖,却很帅气。三七分的中长发,棱角分明的面庞,有着典型的南方人脸型。他在任职于一家事业单位,工作并不繁重,便开了这间青旅。房间并不大,应该是单身公寓改造而来,一室一卫一厨,床是上下铺的,深蓝方格床单,很像是高中宿舍,还算干净舒适。
湖北省博物院距离青旅并不遥远,不过这个时间点显然是太迟了,还有不到一小时就只许出不许进了。青旅老板建议我休息一会儿后再去楚河汉街看一下夜景,我觉得这也不错,加之连续骑行五百公里的确已让我很疲惫,我也该休息一下了。
夜色降临前,我走出小区,好好感受一下大城市的氛围。宽阔的大道,头顶的高架桥,林立的高楼大厦,望不到头的车水马龙,我说,终于从“蛮荒”来到“文明”了。楚河汉街在地铁出口处,我从地下走到地上,一股潮湿的热气袭来,拥挤的人群在霓虹灯下挪动着,很有大城市的范儿。眼见着两边玻璃大厦与夹杂其间的民国建筑,我恍然是到了香港。明亮的巨型广告牌,华丽而高档的橱窗展示,到处都在刺激着人掏腰包的冲动。
走了那么多天,还是第一次在大城市里逛街。大城市自然有大城市的好处,大城市有藏书数百万的图书馆,有各种各样的会展活动,有值得一看的博物馆,有味道浓厚的咖啡馆,也有很多志趣相合的朋友,在书城能等到想见的作家。我这几年一直在东南沿海城市走动,体会自然是要深很多。很多像我们这样从小城走出来的人,一旦去了大城市学习与工作,就很难再回去适应小城资源匮乏的生活,即便是回去了,也只是个陌生的故乡。
楚河连接着东湖与沙湖,楚河汉街即沿着这条不长的人工河建筑起来。参与建设楚河汉街的一位老板后来去了南京,准备重现明四家之一仇英的《南都繁会图》,建筑学院的一位学妹目前正在他的公司工作。
万达为楚河汉街投资数百亿,我只见民国却不见楚国八百年,说是汉街因楚河而生名,却着实是误导了我。街上无太多历史印记,所谓医圣广场、屈原广场不过是借名罢了。夜晚时分,两岸建筑的霓虹灯映照在水面上,随着往来船舶的移动而摇曳,像是火苗被风吹动一般。汉街建筑仿的是民国建筑,红灰相间的青水砖墙,西式洋楼的样子,像是上海的外滩,民国风味浓厚。居于其中的店铺是星巴克、摩根、无印良品、优衣库这样的商家,确有些在香港尖沙咀的感觉。
沿江街道上有一段挂满了LED灯的路,人从下面经过,像是走在星光之下。民国风的建筑,久远到楚汉之争时代的路名,时尚华丽的橱窗,头顶着闪闪星光,难免有种错乱感。我独自一人走在这样的街道,是想走进某个清净的地方喝点符合氛围的小酒,想些少年事。街道熙熙攘攘,我只是个孤独的行者,杯酒解不了愁几分,清茶也静不了心,只好藏在这往来的人群中,吃上一碗非常不地道的金陵鸭血粉丝。
青旅所遇数人
时过九点回到青旅,我才见到极为同住的室友。有几个刚考上大学的河南学生,他们结伴来武汉旅游,不知武汉太阳的毒辣,去了欢乐谷玩过山车之类的户外活动,几小时后自然被晒伤乃至脱皮。青旅老板的妈妈听闻后,给他们送来些缓解晒伤的药膏。
一位比我年长几岁的青年在武汉工作,不知何故搬出原来住的地方,租住在这间青旅已有一段时间。之前在婺源也遇到长期租住青旅的年轻人,房租相对便宜些,也不需自己打理,还能和来自各地的年轻人交流,也算是不错的体验吧。他的手臂上缠着一段白纱,像是烫伤包扎的样子。后来他告诉我是去除纹身留下的痕迹,听他所言,原本有些痞气,不知是经历怎样的事情让他下决心与过往隔绝,忍受着自己的疼痛,他人不知。
从江西婺源一直到武汉,连续骑行一千里,手腕关节和膝盖都有些损伤,起床时用手撑着床,疼痛也跟着起床。膝盖也不听使唤,我想要弯曲一下腿都不容易,走路也是直挺挺地走,像是个僵尸,又怕突然跪地扑街,连向路人解释都不好解释。
知音杂志与楚天都市报
早晨起来,窗外阴雨不停。吃了点东西,就坐上公车往博物馆去,进了二环以后,看到几幢对于新闻系学生来说都该知道的大厦,比如湖北知音传媒大厦、楚天传媒大厦。知音杂志创办至今,一直是出版发行界的神话,发行量多年稳居全国期刊发行第一、世界第五。三万元起家的知音,在二十多年的发展期间,从通俗文学里脱颖而出,其文稿风格一度被冠以“知音体”的名号。然而就事实报道而言,知音却是备受质疑。知音为杜绝以往虚假报道的情况,成立了负责对刊发稿件进行核实的法务部,但关于知音杂志不实报道的新闻还是屡现报端。知音虽然在内容上存在道德争议,但实实在在满足了部分人的需求,尤其是在小城市与乡镇农村中有着广泛的读者群。
在党报与晚报不能满足受众需求时,华西都市报在成都首先举起大旗,迅速赢得市场,各地纷纷追风而起,都市报很快便占领了党报与晚报留下的真空市场,甚至挤压了晚报市场。现在都市报依然是各地报业集团中经济贡献最大的报纸,而楚天都市报也是其中翘楚,在湖北报界应该算是老大哥了。
湖北博物院 从没见过如此大的青铜器
下了公车,还要走上几百米,这反倒让我有些“近乡情更怯”。我从心理上认同自己是楚国旧人,来到楚文化的中心地区,自然有些激动。社科院的对面便是湖北省博物馆,距开馆还有十几分钟,外面已经排了几十米的长队。家长带着孩子,年轻的学生游客,还有雨中卖莲子的小贩,十块钱三个莲蓬。
湖北省博主体建筑-综合陈列馆从外观上看是没有飞檐的庑殿顶的仿古建筑,面阔十一开间,楚文化馆、编钟馆等分列在以综合馆为中轴线的两旁,成高台建筑,也是符合春秋战国时期宫殿建筑风格的。深蓝色灰色琉璃瓦覆盖屋面,显得威严而庄重。馆中有对盘龙城的介绍,从沙盘模型上看,也能看出湖北省博的建筑形态的缘由。
综合陈列馆前有一池,其上有十字形桥。我初看时觉得眼熟,后来突然想起来,这就是鱼沼飞梁啊。在太原晋祠圣母殿前也有一个鱼沼飞梁,梁思成当时考察后说,古画中偶见,实物仅此孤例,洵属可贵。那么看来,湖北省博的设计者在设计时把鱼沼飞梁沿用过来。
进馆以后,发现并不安静,参观者众多,转身都不方便,想要仔细看些文物也不容易。有个德国的旅行团也在馆内参观,一些人见了这情景,也都过来凑热闹,展厅便更加拥挤了。我决定先随便看看,等人少了的时候才认真看。湖北省博的流线设计并不单纯按照时间顺序,而是以考古发现的主题为参观主体,如曾侯乙大墓、梁庄王墓、郧县人等主题。
2014年中国博物馆协会在厦门会展中心举办活动时,全国有不少博物馆都来参展。当时湖北省博也有展位,他们带来了湖北省博标志性的编钟,当然是复制品,原件是不能外出展览的。我是在高中时知道曾侯乙墓的,当时了解的也仅仅是编钟,历史书上也有编钟的照片。但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现场见到曾侯乙编钟,我想不出今年能有什么比我在湖北省博看到曾侯乙编钟更让我震惊的事情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青铜器。这是我进曾侯乙大墓展厅后说的第一句话,真的从来没有。似乎每一件青铜器都是我以前见过的大码,加大码的青铜器。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精美的青铜器,感觉像是超越了时代,竟然做得出镂空效果,如果你了解青铜器的制作流程,必然会被曾国人精湛技艺折服,是要做出多复杂的陶范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或许是曾(随)国紧邻楚国的缘故,青铜器上鸟的雕刻也有些凤凰的样子,灵动飘逸,显然不像周礼中要求的端庄严谨。相比之下,东周时期青铜储备较少的吴越地区并没有那么出土太多的大型青铜礼器,而且吴越地区也将青铜实实在在用在刀刃上,因此发现了不少青铜兵器与农具,举例来说就是文明天下的夫差矛、勾践剑,这两件国宝级文物也恰好收藏在湖北省博。山西省博物院馆藏青铜器多为晋国与赵魏韩的物件,青铜器的精美程度也比不上曾侯乙墓的青铜器,但看起来也很舒服,若是熟知那些历史,自然会明白我说的意思。
很多年来,考古学界与历史学界有不少专家都在寻找古随国,一直难有定论,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曾侯乙墓的发掘才渐渐形成较为一致的看法,认为随国与曾国都是同一地方的同一诸侯国的不同名称。曾侯乙是曾国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位诸侯,在楚国与中原诸侯间矛盾激化爆发期间,他从中调解,得到楚国人尊重,也得到周王室的肯定。在曾侯乙墓出土的文物中,也有一个楚王赠镈,也说明了楚国对曾侯乙的敬重。
曾侯乙墓出土文物中除了大名鼎鼎的编钟外,还有九鼎八簋。鼎是蒸煮食物用具,簋是盛放食物用具。实际上九鼎八簋只能由天子享用,曾侯乙明显有僭越天子的嫌疑。这也说明,曾侯乙的时代,周王室的地位早已不如西周早期那般崇高。按照周礼,诸侯用七鼎六簋,大夫用五鼎四簋,士用三鼎一簋。作为解决了楚国问题的曾侯乙,享有楚国与周王室的双重荣誉,或许这也是小小曾国出来的一位最伟大的诸侯了吧。在自己的葬具上用了九鼎八簋,虽有些僭越,但也算荣耀加身,况且人都已经死了,满足一下虚荣心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