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这一天,北方的小城下着雪,当然那里可能哪年都会有雪,只是远足它乡的我异常思念那莽莽之景吧,雪花一片片下落,却又是铺天盖地而来,掩住了我来时的脚印,以及来时的路,我已垂垂老矣,却站在了命运的叉路口,我用一生的颠沛流离去看你的生死荣辱,失尔归吾乡,归了吾乡。
见到他时,我已经走了很长的路,有多长,从地图上看差不多两千多公里,从我睡觉的次数看,是三十个朝朝暮暮日月升落,他在的地方是一个山水城市,繁华中透着文艺与古老,其实是处在社会发展的边缘。
当我将书伸到他面前,他看了我一眼,是不同于他人的怜悯,那一眼仿佛是透过眼角的笑暖暖的,一扫而光我在过去日子里所有的阴霾,那一刻我知道他是那个理解我的人,是我在小说中看了无数遍的他,是被我奉为知己的他,我盯着他,一遍遍和自己的记忆对照,安泽二字在他手中跳了出来,好像灵活的小精灵,他双手把书拖到我眼前,我却盯着书,和他那双妙笔生花的手,我不想接,好想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刻,我和他保持着如此近的距离,尽管我对他来说是一个抽了筋的陌生人,但只要离他更近一些就够了,但时间不会止“嘿,同学”我慌张的接过书又几乎是落荒而逃,那句打招呼的课气话也让我以为自己真的有了亲人,而我其实只是想远远的看着他。
在去见他之前,来清泉的那天我只是去江边洗了洗自己的灰头土脸,在签售会结束之后我又回到江边,因为我无处可去,也早已习惯了习地为家,我拿出刚才那本书翻看着,倚着一块岸边石头,仿佛它是我唯一的依靠,除了它我无从寄托。
“你也喜欢来江边吗?”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那一刹那我想起了母亲,虽然这是一个男声,但并没有打扰到我安静的时光,好像给我孤独的生活加了点伴奏,我抬头是他,那个我从初中就开始想要邂逅的人。
“是喜欢,但我也是无处可去。”
“感觉这本书怎么样?”感谢他没有追问我为什么无处可去。
“挺好的,就是希望好人的结局能好一些,你能和喜欢的人毫不顾及的在一起。”
“很多人这样说过”
我冲他姣诘一笑,“其实我说的也不对,好人有好报这是经过思考后的答案,但事实上好人不一定有好报,而那样的结局是你顺从内心的结果,当你将自己写进故事里,最终结局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那是最自然的结局。”
这时候他走过来拥抱了我并坐在了我旁边,和我保持同样懒散的姿势。
“真舒服啊”他好像好久没有这样放松了。
“在你来之前,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盯着江面看人来人往,潮起潮落,他冲我笑笑,“我在犹豫该不该走进去,了结所有痛苦。”可能太长时间没跟人说话了,我的声音充满幽郁。
他是我世间唯一的挂念,他那么美好,几乎添满了我青春里所有的空缺。
“跟我说说吧,或许我可以帮你,等我一下。”他站起身,消失在远处,习惯了两个人,一个人真的很惶恐,我害怕他被我吓到,他想远离我这个神经病,当然没有人想靠近我,我的苦,我的痛只能一遍遍讲给自己听。
我看见我期待的那个人手里提着什么慢慢来走来。
“试试,或许能好受些”接过他手里的啤酒,或许吧,它能让我释怀一切。
“安老师,你知道吗?有家的感觉真的很好你一定要多回家看爸妈,我没有了家,所以感觉自己一无所有。”
在冬天之景过去,那是来迎接07年到来,大雪即融,天地间的白白皑雪为青翠的小草让了路,那也是我十七岁的春天,但真正迎来的是我生命中最冷的冬天。
“阿柯,妈妈一会儿到。”朦朦胧胧的小雨稀稀拉拉的下了一天,一点点的、灰蒙蒙的遮掩着大地,我在教室走廊等着,喷嚏接二连三的来向我报道,整个身体冷得快要将我抽空,路过的老师看着我,然后匆匆离开。“南柯,电话、电话”老师的声音焦急的一遍遍响起,仿佛我晚去一秒钟世界就会末日,我拖着沉重的身体,一点点移动,“喂,你好”电话那边响起模生又急促的声音“是家属吗?这里出车祸了,有人被压在卡车下了,马上过来一趟”嘟嘟……
我脑子一遍空白,只剩下电话的嘟嘟声
“南柯,南柯”我彻底被抽空不知道是被那该死的病菌还是电话那边的情形,我的意志再也撑不起我沉重的身体,我只想着妈妈我能遇见你是吗?哪怕在梦里。有你温润的声音“阿柯,我们回家,妈妈给你做红烧肉。”真的希望时间停格在梦里的那一刹那,或者是世界将我也带走不要再醒来,跟世界说上一声再见。
可是梦终究会醒,一切很快就过去,梦醒那天我看到了很多人,满满的一屋人,黑色的、白色的衣服穿在他们身上,我没看清他们是谁,我只知道没有爸妈,没有挚亲,到底有谁,一点也不重要了。
我又回到了学校,依然是冬去春来,青翠探出嫩芽,温暖的脚步并没有因为我的不幸而停止前进,而且让我觉得那些青翠比往年更加努力发芽,仿佛它们在用春天的希望怜悯一个不幸的人,抬头看去太阳又大又圆,褪去了我的棉衣,却褪不去我身上的阴霾,在那一刻我多讨厌暖阳,我向教室走去,心中有万中滋味,也万般纠结,我不知道该如何踏进那间屋子,当我走进的时候,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的忘向我,纵然万般面孔,但它们都有一个相同的名字叫同情,可他们不知道我多讨厌那样同情的眼神。
在那段日子里,我沉默寡言,我有万般无奈和愁思不知该如何或是向谁表达,他们给我的只有同情心却不是理解,每当我坐在教室里只是坐着我不知道该看向哪里,但又只是看着,我的周围没有声音,在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母亲那温润的语句,在晚上睡觉时我是伴着母亲的爱意甜甜的睡去,我会一直笑,因为妈妈说有红烧肉,妈妈说我们要回家,多美好,当我醒来时,我看到了很多双眼睛就如同我在病房里醒来那日一样,只是不是怜悯和心疼,而是愤怒,我在十点钟醒来,在事故之后我非常噬睡,我也喜欢上了睡觉的那份宁静和梦里的甜美,而他们为什么会生气呢,我讨厌去教室,那里让我无比烦躁,我也讨厌原来的宿舍那里让我怎么也宁静不下来,我喜欢一个人在操场,喜欢晚上去没有人的宿舍睡觉,但不管我在哪儿,都会招去很多人,打扰我的宁静,他们也有温润的声音却说着无情的话他们会说“你应该为我们这些做班长老师考虑”我不明白,不说话只是顺从的跟着他们,自己仿佛是一个只会盯着脚尖的木偶。
“这孩子,课也不上整天在学校里乱晃,你们接回家吧,在这儿也没用,考不上大学的。”我使劲揪着自己的手指,盯着脚尖,这是我这些天最擅长的动作。
后来回家我被大伯揍了一顿,那天我满身是血,一直盯着天花板,后来再也没见过大伯,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我再无亲人,所以我决定离开那里,反正对于我来说哪儿都一样。
我自顾自的说完,记忆中可能喝多了,我头有点晕,我隐约听到他说“不管你现在怎样折腾自己,一切都改变不了,爱其实是自私的,你爱你的父母所以你很痛苦,痛苦的不是你失去了亲人,而是你失去了幸福和温暖,而你只是想让自己快乐,但你现在这样违背了所有的初衷。”
第二天醒来我在他家,我冲出房间想要看到他,我知道我快要走了,只想多看他几眼,我站在厨房门口,一直看着他忙碌。
“醒了,洗漱吃饭”那一刻,那一句话,我在心里贪恋的念了好几遍,“妈妈”他愣了一下,他继续收拾,我只是盯着他,一眼也不想离开。“你知道吗?”这好像是公认的话,明明知道对方不知道“你昨天一直抱着我傻笑,还差点把我扔水里。”我隐约想起昨天,我记忆中残存的印象,不觉有些脸红,我笑了,在吃饭过程中我们之间的气氛仿佛不在那么僵,我开始开心的聊起我讨水的大妈,她把我当骗子,我被一个村追杀,他讲起前几天高中同学结婚,对方竟然是大明星,我们一边讲一边笑,谁都没有在意被蹂躏的饭菜,吃完饭后我帮他洗碗,我的思绪一直在想我们分别的场景,想着想着我的泪流下来,我转身抱住他,“你会记住我的是吗?”我一直哭,他像安抚小孩一样安抚我。
“不管走到哪里,要快乐,记住你有幸福的资本,因为你是自由的。”
“谢谢你”
他带我转了周围的景区,在深秋淡季,古城也终于有了他本来的苍老和萧瑟,不再是人满为患。
在我们渐渐熟络起来后,我要走了,他让我回家去,说我太小了,长大点再出来混日子,他把我送到车站我转身抱住他“谢谢这世界还有你”“还挺娇情”他嗔怪一声。“这个送给你”他将脖子上戴的蓝牙耳机摘下“用了很长时间,快报废了送给你”“喂,这也忒扣门了吧,要分别了不应该好好用你口袋里的毛爷爷表达一下”我学他的语气
“这个有我的气息,优质男作家专属”我认同的点点头“再说我的money是用来娶媳妇的,你又不用”这句话差点害我从站牌台阶上栽下去,这家伙已经让我改变了这么多年对他的认知,真是真人不露像。
我抑制了想要把他那快要要报废的耳机甩到他脸上的情绪,转身拥抱了他,或许这是最后一面,天涯海角再见或许已是今夕何昔,不过多年后证明他那报废的耳机质量真好,再次拿起它总感觉是拿着一块宝,久久不想放下,可早已不知道放不下的是物什还是他。
我回到了老家,不再作怪,不再沉默,我活成了普通人该有的样子,努力工作,平淡生活,邻居看我辛苦还会给我介绍对象,我会礼貌回绝或简单笑笑,一切都那样平淡无奇,唯一的不同是我一直注视着他,他出了什么书,什么时候办签售会,是不是又换了女朋友,他的签售会我每年都去,我会跟他讲我回到老家后变成了小区里安分守己的好孩子,他会和我聊他们办公室八卦,有时候我们还会一起讲起我们见过奇葩的相亲对象。就这样一年年过去,我一点点长大,他一点点迈出青春,我知道我该走了,我要用匆匆步履来抹平伤痛,也许流浪是我长大后该有的样子。
20岁那年,我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包括他的面前,也许这些年的安分让所有人忘记我是最不正常的那个,20岁生日过后,我收拾了行囊,整理了资金,便开始上路了,我要做的就是自由和幸福。
我给自己制定了计划,每天骑着单车赶六个小时的路,剩下的时间我会写日记或是看日落,当踏上旅途才发现一切都不是计划中的模样,当自己在夜幕降临时依然走在袅无人烟的柏油路上,第一次有些害怕,后来便也习惯了,就这样一直走,我想踏遍大好山河,写下壮丽诗篇,然后将我所拥有的美好带到那人面前,时间一点点过去,我从北方出发,在大草原上牧过羊,骑过马,在西藏见证了少女的上头仪式,我向南方出发,走过所有城市但唯独绕开了清泉,现在我发现现在的生活让我无比自由,它也让我变的随性起来,不在痛苦,不在悲伤,四年过去,我已然成熟,但过去的每一天我关注的始终是他,他的好他的坏,他的幸福美满,他的痛不欲生,不管怎样,都是他罢了,尽管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我分毫,但那有什么关系呢,我的世界里满满的都是他,生怕溢出来叫他人窥了去。
这些年,笔记写了六本,有时候也会发在网上,后来一个叫老胡的编辑加我说可以出版我的笔记,我们见面,那人翻完后连连叫好,问我下一站要去哪里,我说云南,我将笔记给了他,就要离开“你不怕我将你的笔记盗了去。”我告诉他没关系。
出书这件事后来被我抛到九霄云外,直到有一日在香格里拉书店,无意中看到自己的名字 ,再看旁边放的是安泽的书,我窃喜,有一日我的书竟然和安老师放在了一起,这让我更加爱上了这本笔记。后来我也走上了作家这条路。
当我人生达到高潮,那一年安泽失去一切,有人指控他找写手,并傍上老板的女儿,但我知道他没有,我见过他深夜码字可我再多的话都石沉大海,也就是那一年他结婚了,我不伤心,一点也不,只是希望他能幸福,一定要幸福。
我的生活是流浪,我也爱上了流浪,我用六年时间走遍中国,走过了中国所有的犄角旮旯,却再也没有走到过他身边,他也不再发微博,更新空间,他从大众的视线里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失去他的消息两年了,不再知道他的好他的坏。我伴着火车的鸣笛走进清泉,当初我感觉这个城市如此小,小到我不认识他,但又能准确的找到他,如今我感觉这个城市如此大,让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能再见到他,他原来的住所是一片废墟,我无助的求助天空,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回到酒店我试着给他私发了条消息,结果可想而知,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疯一样的一直发,我只是想知道他过的怎样,他如果不幸福,我可以在他身边,就像当初他对我一样,让他安心,让他温暖,我的预感他过的并不好,那天晚上我如何也睡不着,我想着他,我想要见到他,第二天我铺天盖地的寻找他,发动了这些年我认识的所有人,几天后我见到他。
我走进一家又黑又小,书堆得满地都是的完全抹杀所有文艺气息的书店,我艰难的走进去取了一本安泽老师的书,“安老师,可以帮我签个名吗?”他抬起头那曾经异常英俊的面孔开始有皱纹帮忙点缀,我想上前拥抱他,可是他却躲开了,一句话未说,只是低头整理着怎么也理不开的书,我看着他,我一生只想看着他,但我是想看他好,而不是这个样子,他不理我,但我想守着他。
我每天都来书店,只是一个人无聊的翻看里面的书,后来我才知道他跟本没有结婚,那个女孩终究找了个门当户对,我原来一直想让他满足的活在我的记忆里,而如今我想要走进他的生活,因为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我是我,真切的我,可以许他以后的我,我帮他收拾散乱的书,也在闲暇时间静静看书,他还是不说一句话,不看我一眼,但我日日来,仿佛可以这样过一生,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以每天见到他,他的世界也不再孤独。
有一天我打开一个橱子,里面放着他曾经出的所有书,这并不让我惊讶,但旁边是我这些年的书,看到这些,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只盯着那些书,不敢猜,不敢想,我蹲在地上翻看着那些我们错开的过往,突然感觉有股暖流,“对,我把你好好保存在这里”他抱着我没再说话,而我其实已经泪流满面了。
我走遍了中国,更想走遍界,那一年我到了冰岛,那一年有北极光划过天空,那一年我和另一个人一起在北极光下站定,等待世间终止,不再有沧海桑田。
直到繁星陨落,我回归故里没有他,我的流浪那样苍白,只好归了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