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跟魔法小说中的奇遇记一样,我在酒店里找到了通往神奇世界的一把钥匙——一本书。
我脑子里不自觉地用空灵的声音读了书名,感觉进入了玄虚空间。
Without and Within
一个充满了神秘魔力名字。
历来对宗教兴趣寥寥的我,竟然着了魔似的抱着这本书,在懒人沙发上读了一下午。晚上回来后,还喝着威士忌,读到十二点多。
这书其实是本佛学科普读物,用问答的形式,介绍大众对佛学最好奇、常见的疑问。还挺有趣,完全不是印象中的晦涩高深。
谁是佛?佛是人类吗?有多少个佛?有证据能表明佛的存在吗?佛具有物理上的超能力吗?佛教是悲观的宗教吗?佛是要教导我们放弃所有欲望吗?佛学和科学是什么关系?
最有意思的一个,是“佛有没有幽默感?”这个问题本身就散发着幽默感。
书是英文的,可你读起来,会发现比中文容易理解多了。因为英文就跟白话文一样,而中文是文言文。例如,中文四圣谛是:“苦、集、灭、道”,瞬间一万个黑人问号——什么鬼???用英语写,就是“a cause of dukkha”、“a path leading to the cessation of dukkha”,多直白。还有什么“let go”、“no self”,不就是放下、无我嘛。
不懂的单词也没必要查,往下读,自然能猜个七八分意思。
9
出发前,我对安达曼海的落日,充满了村上式的期待:
“傍晚,我走进一家意大利比萨饼店,一边喝啤酒嚼比萨饼,一边眺望美丽的夕阳。天地间的一切全都红彤彤的一片,我的手、盘子、桌子,凡是目力所及的东西,无不被染成了红色,而且红的非常显眼,俨然被特殊的果汁从上方淋下来似的···”
我就是怀着这种“直欲燃烧般的天真烂漫的憧憬”,想象着等待我的“气势夺人的暮色”。
可惜的是,这次遇上了多云的天气,落日餐厅的小伙无不遗憾地告诉我,可能今天看不到了夕阳了。
佛曰:Let it be,随缘吧。
尽管没有看到最绚烂瑰丽的夕阳,可是在这片开阔的滩涂上,我也度过了美好的、乐趣无穷的一个傍晚。
我发现浅滩那一洼洼的清水里,那些形态各异的螺和壳里,竟然全是寄居蟹。因此,你会以上帝视角,看到一幅奇异的动画:行动缓慢的螺飞快地乱跑,互相打架、追逐,聚集,然后又散开,仿佛有人按下了快进键。
我如孩提时观察蚂蚁一样,蹲在那颇有兴致地欣赏了这出低维世界的演出。
我赤脚踏在滩涂的软泥上,向着海岸奔跑,追逐开始涨潮的浪头,直到潮汐的力量以不容挑战的威严,把我赶回了堤岸边。
说实话,我并不太喜欢商业化太重的“景区”。这种地方,到处都差不多。奥南的商业气息,让我怀念起了兰塔的纯粹。
这里的繁华地段是沿着奥南海滩的一条街。不大,热闹,但不拥挤,颇为舒适。黄昏时树上的鸟多得数不清,叽喳声响彻傍晚的街头。一家自助餐厅的露天舞台上,歌手在唱着《听海》。
散散步不错,但没太多好逛好看的。往西边去,也许有别致的风景,好玩的东西,不过因为没租小摩托,也就没往那边探索了。
吃过晚饭,订了明天皮皮岛的行程,做了次Massage,在挤满了人的711买了漂亮的葡萄酒,就回酒店享受夜晚去了。
10
我有一个梦想,跑遍所有到过的地方。
早起的鸟儿不一定有虫吃,但清晨会馈赠一些特别的礼物。
在兰塔,晨跑时碰上了椰熟蒂落,好玩极了!路边高大的椰子树突然噗地一声,竟然把椰子喷出半米远,然后伴随着草丛哗啦啦的声响,沉重地咚咚砸在地上。我吓了一跳,以为有什么动物作祟。然后椰子树啵啵噗噗,一声接一声地下蛋,清脆响亮,毫不含糊,尽职尽责,动静极大。
跑完步后,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美美享用一顿丰盛的早餐。脂肪?糖分?卡路里?who cares?
11
去皮皮岛,当然是坐皮皮虾去了。
······
别闹,我不知道谁在百度百科瞎**写的,但皮皮岛真的不产皮皮虾!
是的,不管是清蒸的还是椒盐的,白灼的或者香辣的,一只都没有。
皮皮虾都没有还敢叫皮皮岛。
皮皮岛没有皮皮虾这个事实,也令我很忧伤。My Friend,我猜,你心情想必是和我一样的。
迪克老爹的歌声开始在我脑海里播放:如果你是爱上我的沧桑,你要想一想。
后面是著名的鸡岛,船上有金发碧眼的比基尼。
但此刻我眼中,阳光下,衬着海天的蔚蓝,迪克老爹风中飞扬的头发和七彩丝巾,一仰一低间,墨镜也隐藏不了的眉宇下的忧郁唏嘘,才是最独特的风景。
首先登陆的地方,呃····是哪里呢?我认为应该是兰迪沙滩,或者蓝通海滩。这不重要,哥伦布还以为自己到了印度呢。
反正,皮皮岛的沙滩,都是那么美,海水,都是那么翠。阳光凶猛,来不及解释了,赶紧下水!
游完了,皮皮虾我们继续走!和美女共游泛篮的小舟。
这个海岛下石灰岩洞,就是传说中的“维京洞穴”啦。
十年前是可以进去探险的,现在出于保护的原因,已经不能进入了。这里最初盛产燕窝,后来被安达曼的海盗据为窝点。和海盗联系在一起,立马给这里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说不定里面还有巴博萨船长和新加坡海盗王啸风留下的宝物呢!
海湾三面环山,山崖耸立,唯一的入口隔绝了外头汹涌无边的大海,一湾宁静湛蓝的海水,顿时给人舒心的安全感。
不过,我等凡人,还是路中逢庙烧香,遇佛拜佛,遇水下水吧。 You jump,I jump!
炎炎正午,歇息凉亭之下,不时有过来讨食的海鸟和猫。餐厅闹哄哄的,餐具的叮当声夹杂在人声中。而海永远深沉平静,海湾中船儿浮绿水,桨橹拨清波。
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心中的桃花源,远离人烟,没有尘世的喧嚣和纷闹。桃花源的形象有时是山林洞天,有时是草原的湖边,脑洞大一点是地下城和衣柜后面的冰雪世界。但想象最多的,恐怕是无人的热带小岛。
皮皮岛很大,可以消遣的活动、游玩的地方很多,完全可以安排在岛上住个一两天。可惜此行是没时间了,再见,皮皮岛!
皮皮虾,我们走!继续浮潜去!
这个浮潜的湾区有一片迷人的小沙滩。它的迷人之处,就是小而美。它被两边的山崖夹在脚下,显得呆萌呆萌的,前面是一片被阳光烘得暖洋洋的海水,碧蓝清澈,底下白沙上波光粼粼。
我想,谁能对这样可爱的角落无动于衷呢?在船上一瞥见这里,我已经兴奋不已。但竟然只有十来个人愿意游过来,踏上这里瞧瞧看看。
山岩下垒砌的石块有强烈的原始文明象征和暗示,为这阳光充足的小沙滩增添了点神秘主义气息,但你知道的,这就是游客的杰作。
强烈吸引我的是这条通往后面小道,所有那些冒险故事里的情节此刻都涌上脑海。那里一定是入口,穿过后一个豁然开朗,不可思议的奇异世界就会展现在眼前。
不过斯派洛船长升起了海盗旗,我们要出发了,再见了,小海滩!皮皮虾我们走!
12
离开酒店,包了一辆Mini Van,迎着斜阳,就向着旅程的最后一个目的地——甲米镇夜市进发了。
My sun, you're here with me
But it's time to say Goodbye.
司机大叔竟然在听中文歌,虽然放得最多的是些不知名歌手,但有周董,还有《修炼爱情》、《一个人想着一个人》之类。如果他是因为中国客人而放的,我反倒会失望。不管是否喜欢,反正我更愿意听到的是泰国的音乐。
旅游地常犯的错误,就是在“宾至如归”上做过头了。我是想看不一样的东西才旅游的,如果处处都是中国元素,喧宾夺主抹杀了当地特色,岂不是本末倒置?
人间烟火,世间喧嚣,鼎沸的车水马龙中,我仿佛从世外桃源的梦中醒来,猛然跌回尘世。刚离开的兰塔和皮皮岛,居然恍如错觉,碧海蓝天,都只是不真实的记忆。
摩托,旧房屋,一锅粥的交通,横陈的电线,装束各异的本地人和外国人。
我爱海洋优雅宁静的蓝色,我也爱这市井的暖黄。
这是第三世界有血有肉的真实面貌。这个平凡世界里的元素,却丰富得像热带的物种,让人目不暇接,瞬间有点信息过载。
甲米夜市就坐落在大马路旁的街上,一路过的黄色帆布蓬清晰地勾勒出“夜市”的图形。两旁的篷子下,出售千奇百怪的食物,中间的地摊,则是各类小商品和手工艺品的陈列长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这和任何地方的夜市、美食广场并无二致。
系好你的安全带,松开你的裤腰带,我们的美食专列要出发了!
各种小吃如春天的郊野百花齐放,争奇斗艳,争先恐后地映入眼帘。
少食多餐,永远是小吃街的生存法则。
这时刚好飘着零星的雨滴。我想起了顾城的《雨》:人们拒绝了这种悲哀,向天空举起彩色的盾牌。
热带的国度是多彩的,鲜艳的,色泽浓郁的。夜市的场景像是三星的屏幕展现出来的,高饱和度的色彩不停冲击着眼球。
某种程度上,我是个伪吃货。首先是空有一颗吃货的心,却没有吃货的身。食量小,香辣不敢多吃,吃杂了肠胃还容易闹情绪。因此小吃三千,我只能取一瓢。
而更重要的,我看着玲琅满目的食品,就非常开心和满足。我喜欢看,多过于吃。
我最喜欢的事之一,就是逛超市的食物区。
面对丰富,品种繁多,排放得整整齐齐,还加工、包装得那么好看的食物,那种视觉和心理上的愉悦感,和末世里父子俩进入地下室时的心情,想必是同根同源的,都植根于生物对食物本能的渴求。
阻碍我成为一名真正老饕的还有个问题。萨特式的“淡淡的恶心”常常在小吃面前突然袭来。一旦被这种感觉攫取住了,我就像在海边拿着石头的罗冈丹,再也不想吃东西了。
当然,通常这种恶心只是意味着:你油焖大虾吃太多,饱啦,该来点清爽的绿色解解腻了。
相比起浓郁的小吃,我更感兴趣的是人,那些制作食物,并以此谋生的普通人。
我想看看他们怎样营生,我想知道他们的手艺从何而来,我想了解他们对生活,是什么看法。
烤香蕉饼的大叔一言不发,麻利地铺面糊、放料、翻转,动作如飞,汗如雨下。卖冰淇淋的伙计显得很开心,甚至有功夫坐着闲聊。
这些脸孔或精明,或朴实,或热情,或不苟言笑,我没看到谁的脸上,爬着愁苦之色。也许是因为宗教的熏陶,也许是兴旺的旅游业保障了经济,总之,他们看起来都很平和。
但一个将自己如此紧密地捆绑于全球经济的地方,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是蝴蝶效应。万一经济危机袭来,他们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呢?这种平和,是否会不复存在?
像这样小小就跟着父母做生意的孩子并不少见。我不知道,他们能接受什么程度的教育。他们满意现在的生活吗?他们以后,会继承上一辈的手艺和营生吗?
还有一个让我感触颇多的小插曲。
买一种小糕点时,我要了两个,并按照牌子上的标价,付了20泰铢。
我边吃边走,不知多久后,似乎绕了回来。就在这时,我听到旁边有人在喊我,是糕点店的两个女孩。我正困惑间,一人伸手递给我几个硬币,并解释说,20泰铢是4个的价钱,这是找零。
夜市人潮涌动,各式各样的脸孔让人难以分辨。
摊主们都那么忙碌,要招徕顾客,还要制作食物。
谁有空在繁忙中,特地留意人群里一个只见过几十秒的人呢?
10泰铢,也不过两块人民币,谁也不会知道,或者在意。
然而她们找出了我,并把找零给了我。
甲米夜市还有另一群人组成的独特风景线。
他们静止在两旁人群的河流中,仿佛独立于时间外,任人们往来穿梭喧嚣,他们只是做着自己喜爱的事情。
泰国人热爱足球,我一直很好奇泰国的移动互联网应用水平,看来,他们应该有泰国的虎扑和直播吧。
他们是小商品贩子,更是手艺人。
小贩们往往高声吆喝,弄点噱头千方百计吸引游人的注意。这里没人扯着嗓子,没有劣质的音响。而最深深吸引我的,是最安静,最默默不语的一群人。
周遭的繁华,仿佛与他们无关。一盏吊灯,暖黄灯光笼罩的那一小片半球,仿佛是个与世隔绝的空间。
他们不招徕游人,不介绍商品,如果有人问价,甚至只是头也不抬地说个数字,并不停下手中的活儿,那精细的一笔一划,一刀一刻。
一个女孩在帽子上描着手绘。她捏着一支细长的笔杆,长头发都拨到了左边,搭在肩膀上。我看不到她的眼镜,但圆眼镜和她的脸型很搭配。她周围的时间,充满了一种平静的力量。
我站在这时间里,看了她很久。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走出夜市,我到周边的街道逛了下。
街头巷尾中,到处是饮食摊档,和国内并无二致。
这条骑楼街的一排排小商店,让我恍然跌进了时光陷阱,坠回了小时候老家的商业城,彼时小县城最繁华的地方。
满满当当挂在店里的书包、衣服,五颜六色地包裹填充了空间,这不就是儿时所见场景的复原么?
街上,摩托车声在流动,车前灯在流动,夜色也在流动。
交通灯上都坐落着石雕,大概都是泰国神话中的人物和鸟兽。这个两手提着沉重石块的,是泰国的西绪福斯么?
神像后面巨大广告牌上,美丽的女星注视着行人,让现实蒙上了一层带着神秘色彩的未来感,仿佛是《黑镜》、《银翼杀手》和《攻壳机动队》里描绘的,光怪陆离的迷失都市。
我感觉,V在俯瞰着夜色中的城市,准备奏响《1812序曲》。
晚安,甲米。
13
又是凌晨,又回到了甲米机场。
快活不知时日过,此间乐,真有点舍不得啊。
回忆起几天前刚来到甲米时,这趟旅程略显波折的开端。
准备搭乘的Shuttle Bus压根没开张,问安保,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车。又不敢打的,怕被夜半卖猪仔。后来在最早开门的一间店,一家旅行社问路,不但订了她们的Van,聊开心了直接把Rok岛的行程都在这订了。
机场离兰塔这么远,怎么放心在这里订票呢?仅凭一个信封,到时真的会有人来酒店接我去Rok岛?会不会有什么消费陷阱?
事实已经证明,这些担心是多余的。但当时,我确实只是凭感觉,觉得旅行社的两个女士是真诚可信的。
我丝毫不觉得旅途开端不顺恼人,我反而觉得很有趣。就像干活后的饭菜格外香,一点小挫折后正式开始的旅途,也让人格外开心。
14
干了这杯浓烈的苦咖啡,再见了,甲米!
我没法过去看,但从小小的窗口管中窥豹,我已知道这是一场多么壮美瑰丽,惊心动魄的演出!
梦幻的玫瑰红映照在蓝黑的浓云上,先是温柔平静,然后色彩急剧地瞬息万变,残喘的黑暗和橙光、红光、粉色的光不断搏杀,最后,一道金光刺破环宇,开天辟地。
我羡慕那边的幸运儿,他们所见,想必如亿万年前地球诞生之初,混沌天地间万物演变的一出史诗。
没能拍下这出可遇不可求的史诗,我觉得是此行最大的遗憾。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甲米,我们下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