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真的自由——读《老残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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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红楼梦》，《老残游记》是我读的第一本清朝小说。我还记得，中学的语文课本里节选了《老残游记》的一段描写，是关于白妞的表演。读得并不轻松，有些难懂的词句段落，我直接略过。就这样囫囵吞枣地读，仍有许多精彩的地方令人赞叹。

掩卷细想，作者以游记的形式向人们铺展了一幅晚清时期的宏伟画卷，写风景、讲故事、记人物的同时，还对政治、文化、医疗、音乐、宗教、哲学、水利等很多领域有精彩的论述。有些论述在百年之后的今天看来，仍具有深远的现实意义。难怪能成为了在全世界流传最广的中国古典小说。

大船之梦、玙姑之智、音律之美、清官之害、地狱之行……赞誉之辞人们已说得太多。今天我只记录一点心得，是关于逸云的自我剖白和成长。

逸云是泰山脚下斗姥宫的尼姑。这斗姥宫也是个奇怪的庙，供登泰山的“上等客官”歇脚、吃饭，庙里的年轻尼姑陪客人聊天解闷。老残、慧生一行四人进庙，慧生原仰慕声名在外的“靓云”，因靓云出门躲避县长少爷的纠缠，便由逸云和青云坐陪。

一盏茶闲聊的功夫，众人皆看出逸云的聪慧超凡，不禁对她另眼相看。饭后，因说起“靓云”的遭遇，逸云便将斗姥宫的缘由细细说来。这座从明朝即有的古庙，历来养着一群年轻的尼姑，自幼读书，念经典，做功课，有官绅来即陪着讲话，饮酒行令，谈笑诙谐，虽与俗世卖笑的娼妓有所不同，但也难免被情丝所缚，与人欢爱。

为感谢慧生的出手相助，逸云陪他们一行上山。夜宿南天门元宝店，三个女子卧床深谈，逸云讲了她与任三爷热恋的故事。这段少女怀春的心理描写真正是细腻、生动而深刻。任三爷的母亲如何劝告、阻止，不肯付钱；任三爷的无奈、不舍和软弱，找朋友代为提亲，师父回应说“一切由逸云选择，但若跟了任三爷，庙里不再负责她日后的吃穿用度”。

是继续留在庙里，还是不顾一切跟着任三爷？可以忍受住进小柴房，但如果被辜负了怎么办？逸云反复思量，一时舍不得与任三爷的浓情蜜意，一时又将那自古小妾命运拿来细看，不禁心生畏惧；一时幻想着老太太也许会喜欢她，一时又想到他夫人断断不会容得下她；一时想如果作了任家少奶，日后如何持家管事；一时又想如果任三爷不要她，其余常来的客人都污秽不堪，难以托付，又难免被人耻笑……各种悲喜纠结，冰里火里， 矛盾痛苦。

她想到愤恨无奈处，气急摔了镜子：都是这镜子害我的！我要不是镜子骗我，搽粉抹胭脂，人家也不来撩我，我也惹不了这些烦恼。我是个闺女，何等尊重，要起什么凡心？堕的什么孽障？从今以后，再也不与男人交涉，剪了辫子，跟师父睡去……

是梦中那位白发白须的老翁点醒了她，从此将那些胡思乱想扫清了，改名逸云。

逸云找到了自我，从此便“无人相，无我相”。原本对任三爷一人的痴心贪恋，此后成为“见了一个才子，美人，英雄，高士，却是从钦敬上生出来的爱心；见了寻常人却与我亲近的，便是从交感上生出来的爱心；见了些下等愚蠢的人，又从悲悯上生出爱心来。总之，无不爱之人，只是不管他是男是女。”

“把我自己分做两个人：一个叫做住世的逸云，既做了斗姥宫的姑子，凡我应做的事都做。不管什么人，要我说话就说话，要我喝酒就陪酒，要搂就搂，要抱就抱，都无不可，只是陪他睡觉做不到；又一个我呢，叫做出世的逸云，终日里但凡闲暇的时候，就去同那儒释道三教的圣人顽耍，或者看看天地日月变的把戏，很够开心的了。”

住世和出世，原来只是自己的内心。真正自由的心，注定有悲天悯人的情怀。

先有无我之心，众生之心，才有自我的澄明。

逸云从豆蔻少女转变成为普渡众生的佛家弟子，起初更多是因为生活背景的逼迫，是出于无奈，待她真正懂得爱众生，便已超越了环境、历史的桎梏。天地间，从此多一个潇洒自如的灵魂。

我想起那个隐居在终南山的二冬，借山而居的日常，风霜雨雪，鸡鸭鹅犬，果蔬草木，每一样自然皆是文章，皆是诗意，皆是知足欢喜。他说：想隐，无处不是终南山。

有好友留言说，自由的心灵需要有个自由的现实来实现。我以为，自由的心灵只需要有自知之明。既能承担住世的责任，也能获得出世的轻松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