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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带着宿醉的昏沉醒过来。尽管喝断片了,仍然记得昨晚自己冲王晨大喊:“滚,带着你的婊子滚。”
昨晚是王晨和沈星从大学到现在相恋五周年的纪念日,沈星特意下厨,让王晨下班快点回来。他说要忙工作,让她自己吃。可沈星却在微博看到朋友发的在包厢里的照片,其中就有王晨,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女孩。沈星打车赶过去,进门看见王晨就拿起桌上的一杯酒泼在他脸上,随后把杯子砸碎在地。在场的大部分都是相互认识的朋友,王晨爱面子,半推半拽把沈星拖到了大门外。
“你说,她们几个,到底谁是那个 yoyo?”沈星看着眼前这个爱过五年的脸真陌生。
“都是朋友聚在一起玩儿,你在这发什么疯。”
“你他妈别再掩饰了,滚,带着你的婊子滚。”
王晨觉得她不可理喻,拦了辆出租,把她塞到车里就进去了。
这次恶吵是这几个月里沈星所有的委屈和怒气的一次真正爆发,从她发现王晨的微信里有一个叫 yoyo 女孩开始。信息内容倒是没有特别露骨,无非是“某某要来北京签售了,有没有兴趣”,“最近听了一首歌,想立即分享给你”。yoyo 的朋友圈没有一张照片,不多的消息下,时不时就能看到王晨的评论。他们沟通的言语虽平常,却一看就是彼此交往过甚才能明白的日常内容。
昨晚沈星回到家,客厅里,灯光仿佛特别亮,空气里有凉下来的饭菜的味道,一副酒阑人散的气息。估计他今晚不会回来了,她望了一眼黑暗的卧室,把桌上那瓶为晚餐准备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现在王晨正在收拾东西,说出去住,双方先静一静。 沈星呆坐在地板上,怎么也想不通,他竟然会劈腿。五年前他们还在上大二,他正苦追自己,一次在公交车上,她靠着窗户睡着了,全程近一个小时,他用手掌隔着车窗,怕她磕到头。当时虽不乏追求者,可这样用心的男生,只有王晨。毕业后一起来了北京,她以为两人会这样顺利地一直在一起直到结婚。为了有家的感觉,他们一来这个城市就租了个一居室,王晨第一个月发了工资,就去宜家买了她喜欢的沙发椅,阳台上摆着情人节时他送的红豆树,卧室的软木板上钉着才取回的,一年前在南锣鼓巷写给一年后的彼此的信。她始终记得王晨每次看自己时眼里高浓度的爱意,现在他也会用同样的眼神去看 yoyo 吗?
自从发现 yoyo 的存在后,王晨的所有举动,沈星都会联想到出轨这件事情上,他以前说加班,她都会心疼,做好宵夜等他回来。而现在,一接到他说加班的电话,她会像猫一样立刻警惕地竖起耳朵,“加班”两个字,此刻竟能涌出无尽的暗黑负能量,怀疑、隐忧、愤怒,全都伺机而发,把她的心烧成灰烬。她忍不住在电话里质问王晨,他矢口否认,为沈星偷看自己的手机而暴怒。沈星有些后悔,拿不准是不是误会了他。
王晨从卧室出来,见沈星还坐在地上,他扶她起来,两人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提着行李走了。屋内的暖气刚来,发出像张爱玲写过的“如果你放冷水而开错了热水龙头,立刻便有一种空洞而凄怆的轰隆轰隆之声从九泉之下发出来”。她哭一会儿,停一会儿,一直到窗外渐黑,薄纱帘滤掉了别家的灯火。以前王晨爱抱怨房子小,说下次搬家换个大点的。这时沈星总说:“住了这么多年,搬家太麻烦,除了咱们结婚买房,否则我可不不搬。”接着就会顺势问他:“什么时候娶我啊?”他总是一副贱贱的样子逗沈星开心:“媳妇儿,咱明天就结。”沈星想起这些,刚忍住的眼泪,又在黑暗里连连滚下来,房子此刻显得异常大,就像她的孤独。
一觉醒来,一样的顶灯,一样的床。她闭上眼睛,希望再次睁开眼,王晨能出现在旁边。不行,她不甘心。她以后所有的人生规划,都和王晨有关,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将他拱手让人?何况,她还不知道 yoyo 到底是不是第三者。她又发疯似的开始在网上人肉 yoyo 的信息,终于找到了一条消息,让她几乎如释重负—— yoyo 有一个三岁的儿子。那一刻,沈星感觉砍向心脏的那把斧头终于消失了。王晨绝不是那种和有夫之妇勾搭在一起的人。
一定是 yoyo 仗着自己已婚,平时说话没遮拦。沈星为自己的多心觉得不好意思,想起那天在酒吧门口和王晨大闹,自己真是太不懂事了,心里暗暗想,以后一定会加倍地去爱他。 她写了大概有十厘米长的微信消息发给王晨,道完歉,又发了一条:“晚上回家吃放,买了你最喜欢的香槟。”
这天沈星特意请了假,做好晚饭,她去沐浴,换了上午在商场买的裙子。北京还是冬天,可室内暖气很足,她穿了丝袜,戴一只垂到肩上的流苏耳坠,涂枚红色的唇膏,柔软的头发随意盘起,小尖下巴更显秀气。那天沈星和王晨喝到微醺,气氛很愉悦,王晨说想喝红酒,她想到卧室里好像有一瓶。
沈星从柜子里取出红酒,正要出去,看电脑的屏幕上登陆了的微信页面。
“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每一分钟都变得格外长。”
“可能一切都是命吧。”都是 yoyo 发的,他还没回复。
沈星后来不愿回忆之后发生了什么。估计她的裙子和王晨的衬衫都要报废了,地板、沙发、头发里,全是菜汤油渍。应该是在她上去打他的纠缠中把丝袜也抓破了,就在王晨解释说“我怎么知道她发这些是什么意思”时。耳坠不知掉在何处,而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他离开时,沈星抓着他不放,说只要承认自己出轨,她就翻篇儿,两人重新来过,可王晨抵死不认,推开她,像看泼妇一样、嫌恶的眼神里,还有深深的冷漠。
至此以后,王晨不再和沈星见面,也不接沈星的电话。她曾在王晨的新住处,等了一晚上也没找到他。后来,沈星去他公司附近堵他。
“你把 YOYO给我叫出来,让我当面质问她是什么意思。”
“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赶紧回去吧。”
北风刮起来,沈星的头发遮住了脸,她在风里喊道:“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风声太大,四周被风刮起的响动也不知从何处一并传来,可他那句“对,不爱了。”却仿佛另辟了一个不同频率的声道,异常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沈星感到有什么东西消失了,心里好像突然间猛地震了一下,就像她踩错楼梯滚下去一样。她电话打到公司,说家人突发重病,请了两周的假,心里想,自己就是那个重病的人,只是没有来探望自己的爱人。
沈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神智还未完全清醒,痛苦先她一步苏醒。她掏出枕下的手机,没有未接电话,没有未读短信。外面的风还未停止,能听到窗户不时微微地震颤。她在凌晨两点醒过来,暖气依然很旺,空气里有一种粗糙的热度,悄无声息。胃里空空地抽痛,她起床穿着短袖,在厨房洗菜,切菜,淘米,沥水,放进电饭锅。吃完饭,会靠在沙发里弹会儿尤克里里,或者刷 B 站。在白天,偶尔会把那盆红豆树搬出去晒晒太阳,更多的时候是不分昼夜地拉起窗帘,看书,想在字里行间等待睡眠,可往往是一页书久久看不完,被眼泪浸湿。在这世上,有多少人只能被灼伤自己的人温暖。
生活不会因为谁受伤而暂停,这让人感到绝望,也能让人走出绝望。一切都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她工作再忙,都会留意手机的任何提示,看是不是王晨。温度渐渐回到十度左右,她把那床厚被子收起来,想换床薄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这里有两件他的衬衫。
沈星觉得自己应该把衣服送还给王晨。她确信这个理由很正当,但又不那么确信,她再不想成为一个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人去纠缠他。她决定步行到他家,如果中途没能说服自己,那就转身回去。
走在人群中,与无数陌生人擦肩,也与那些只在坐公车经过时见到的房子、购物中心、路灯、邮筒打着照面,在环境里活动时,背景通常是虚化的,事物变成一种印象存在于脑海,眼里看不到细节部分。到了王晨家的单元门口,她即将拨号按门铃时,门内传来说话的声音,是王晨。
她退到一旁,正好有辆车停在那里,可挡住自己。单元门开启,王晨和一个女人走了出来,那个女人还穿着羽绒服,甚至有些微胖,头发是俗气的梨花烫,声音绵软。这应该不是 yoyo,沈星无法把她和那个没事看展览、说话矫情的岁月静婊联系在一起。
“yoyo,你想看哪个场次的?”王晨一边说,一边把手机给她。沈星忽然觉得耳鸣,把自己平淡如水的生活搅得翻天覆地的这个人就在眼前,可沈星除了眼睛一刻不移地看着她,什么都不想做。yoyo 转过头,先是对他一笑,像画面一样,眼光洒在她的肩膀上,头顶正好飞过一只白鸽,她笑着把手机接过去了。
沈星在一边不知伫立了多久,回想起这几个月,自己哭得泪天泪地,撒泼打滚,痛得想要去死,就像演了一出卑微到尘埃里的戏。等她缓过神,两人的背影像凭空消失在了青天白日里。她把衬衣放到小区的垃圾桶上就离开了。她觉得自己的旅程完成了。
蓝天上有几朵松软的云,柳枝抽条,桃花渐开。自己会回到那个几乎已经遗忘了的正常生活的节奏里,回到那每个人都用一副正常人的面孔包裹着自己的悲喜交加的世界里去。回到住了两三年的一居室卧室,可能还会在字里行间等待睡眠,但是不会再哭。
有多少人只能被灼伤自己的人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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