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夏令营

我还记得快两年前的实习面试,我激动地说着以前参加的反家暴行动,有理有据地解释自己为什么认同为女权主义者而不是女性主义者,那是一个临近毕业的大五老鬼在踏上社会前最后一次挣扎。因为世界末日并没有像预计那样在2012年到来,因为未来仍然一片迷茫,因为不想放弃自己的女权理想但不知如何在现实中生存,我抓住了这最后一根稻草。现在的我边工作边读书,忙到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每天凌晨结束一天的工作,列出下一天要做的事,倒头就睡,但可怕的是,我依然失眠,并且反反复复地梦到我的中学时期,梦到高考。

虽然我一直以为大学五年才真正塑造了我的很多价值观,让我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但其实中学才是对人影响最大的时期。梦中出现的教室、同学、老师、考卷、试题、死党、喜欢的男孩……在梦中都那么真实,真实到每次惊醒都会恍惚很久才会回到现实。后来我慢慢理解了为何在夏令营时自己会在众人面前情不自禁哭泣,因为触动了过去的记忆,那些深埋已久我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的记忆。我当然不想用弗洛伊德的任何理论来解释这些,只是那次夏令营,确实让我回忆起了很多以前的不好的事,作为一个内向害羞社交能力奇差只会死读书的孩子,读书时代大概只受老师喜欢吧。

我相信对大多数人来说,青春期是很难熬的一段时期,因为这是人生中变化最大的时期。工作所需,我访问了一些中学女生,面对自己生理、心理上的转变,许多人不知所措,或者整天担心自己是否“正常”,是否与别人一样。而农村的孩子应该还面临着更多的情况,比如校园暴力,比如糟糕的生活环境,比如父母不在身边的痛苦……我难以想象他们的内心需要有多强大才能度过这段煎熬的时期。但我仍记得那天那个女孩哭着来找我,我不知如何是好,她却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老师,你很棒,谢谢你。我愣住了,与城市那些温室里长大的孩子如此不同,她是那么早熟,我甚至有些害怕,我觉得她看穿了我,但我却看不穿她。

我们生活在一个重理性、重结果、重竞争的社会里,如果用达尔文主义来看这世界,弱肉强食是不变的丛林法则,而且这套法则简单易明,统治者也能随手拿来维护社会稳定:谁让你弱了?谁让你不努力变强?孩子们也那么容易就相信了这套法则,他们开始不相信真善美,不相信好人有好报。但我依然记得那个男孩,是他,勇敢地站起来坚定地说:我们应该生活在一个没有欺凌的平等校园中。这句话那么平常,但就是这么简单的真理,却慢慢被人淡忘。后来看到在香港参与社会运动的那些年轻面孔,我立马想起了那个男孩。我还记得那时我与一位朋友说起夏令营,说起我对那个男孩的敬佩,但那朋友却说:社会本来就是残酷的,你们这样做是害了那些孩子。我当时愤怒地挂了电话。现在想来,年少时所受的教育的确会影响一生,当老师不作为,家长不作为,社会不作为,这样的思想渐渐渗透进了文化中,犬儒就霸占了绝大多数人的头脑,让他们忘了“人人生而平等”这个最简单浅显的道理。

好在仍有那么多善良可爱的人们在做着一些事,一些可能不能立即看得到结果的事,但改变需要时间。我仍然对这个社会抱有希望,即使每天都在批判着各种不平等不公义的现象,即使有时候我变成了一个女权怨妇。

我感谢那段与外界隔绝的日子,虽然身体承受着许多不适,但却让我感受了人与人之间最原始的一些联结,也让我坚定了未来从事NGO行业的信念。每当我深夜下课归来,抬头望着高耸的大楼空隙间的朦胧月亮,我总会想起那些夜晚,我们在那排水池洗衣、聊天,漆黑一片,身边不时有昆虫飞过,就像小时候在农村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原发于豆瓣,2014-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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