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唐小乐至今还记得第一次注意到程证时的触目惊心。
02
唐小乐是个理科生，她就读的高中是镇上最好的中学。高二时文理科重新分班，以成绩为标准将理科一千三百多个学生划分了三个层次，年级前一百名分为两个小班，称为“火箭班”，次一点的为“重点班”，“重点班”之下还有“普通班”。
唐小乐在重点班里成绩在班上前二十名内波动，属于不温不火升不起来也落不下去的人，她父母对她的学习也没有多大的要求。她表面性格内向，即使对化学老师照本宣科的讲课方式有着满腹抱怨，但也从不在人前细说。有三两好友结伴在课间上厕所，叫得出班上大半同学的名字，只是从不深交。课任老师上完课就走，只认识所教课程成绩最好的学生和上课时最调皮的学生，除了班主任知道她的名字，没有其他老师知道她是谁。她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直到她注意到程证。
03
那天轮到唐小乐值日，下午下课后同学们都奔去食堂，教室里只有两个和她一起值日打扫卫生的同学和零星几个坐在座位上翻书做题的人。她想着快点打扫干净去吃饭，匆匆将垃圾弄好准备倒在教室角落的垃圾桶里时，却放轻了脚步。靠近垃圾桶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人，他两手交叉放在桌子上，额头枕在手臂上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一般。当时夕阳透过窗户投射进来，泛红的光芒正落在那个人的头上，将他一头遮住耳朵的短发染红，而吸引到唐小乐的却是他包扎着纱布的右手，厚厚的几层纱布上甚至可以看到清晰的血迹。
显然他是本班的学生，但唐小乐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在短暂的震惊后反应过来，轻轻将垃圾倒好后离开。第二天她趁着那个人不在座位上时扔垃圾经过他的课桌，看着周围的人都没注意匆忙翻开他放在桌上的课本，看到两个笔锋凌厉、规整养眼的大字——“程证”。
唐小乐此后对程证留了几分心，总是观察着他。倒不是喜欢，她只是单纯得好奇，她从来没有注意过班上的同学，但她想知道程证身上发生了什么。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瞥到程证从课桌里拿出了一把削铅笔的小刀轻轻划向左边手臂处，划了两刀，渗出鲜红色的血，她这才发现程证的手臂上有一些明显的旧伤痕，于是她知道了为什么他的手上会裹着纱布。
04
程证的学习成绩忽高忽低，一般排在班上倒数十名之内，却也有那么两次冲进班上前十。唐小乐发现程证仅仅是因为心思不在学习上，偶尔认真那么几次却能有很可怕的进步。
她讨厌这样的人，她虽然看起来不在乎学习，可她却是那种暗暗较劲的人。她表现得不努力，是怕被别人认为是那种死读书的人。但她其实私底下在学习上狠费了一番功夫，可收效甚微，所以她索性放任自流，也能保持班上前二十，但其实她心里是讨厌这样的自己的。
唐小乐发现程证不怎么听课，时常拿出一本楷书字帖练字，每天临摹几页，然后拿出白纸自己写，有两次还在练习左手写字，因为右手的纱布让他无法握住笔。她知道程证的字写得很好，有棱有角，像他这个人一样。但他写作业的字却和平时练习的字不一样，张狂潦草，甚至有些字都辨认不清。
唐小乐不知道程证为什么这样做。也许是他醉心自我修养，但不屑表现于人前，也算特立独行，唐小乐想。
05
程证没什么朋友，也不怎么喜欢说话，只和他座位周围的人简单交流。但唐小乐知道他在说一个东西的时候会侃侃而谈，话特别多。
程证喜欢电脑。唐小乐知道他有一摞《电脑爱好者》杂志，每一本都被翻烂了。他用纸板制作了一个逼真的电脑键盘，经常用指头在纸板键盘敲击，就像是在真键盘上模拟某种操作一样。那时的他和练字的时候很像，心无旁骛，泛着光芒。
唐小乐在一次经过程证座位时，听到他对同桌的男生说了一句话，“电脑是我的梦想。”
梦想？唐小乐的心触动了一下，她心里突然有点难过，那是十七岁的她心里的困惑，她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
06
高二结束，班主任说这一次期末考试后将会把重点班倒数五名的学生劝退到普通班。这个消息下来后似乎每个同学的学习热情都高涨了起来。但就算每个人都努力，班上也一定会有倒数第一名。
程证离开了唐小乐所在的班。唐小乐没有见到程证收拾东西离开时的样子。高三开学伊始，程证就不在班上了，她时不时想起那个说着“梦想”的少年，只剩感慨万千。
07
唐小乐最后一次见到程证，是在第二次月考的考场上。她们的考号就是上次月考成绩的年级排名。唐小乐第一个月放弃了随遇而安，认认真真学了一个月，终于考进年级前两百名，她迄今为止最好的成绩。
她在考场上看到了程证，排在她的前面，她心里没有不忿，甚至有点欣喜。程证依然是那副老样子，只是剪短了头发，显得精神了些。手上也没了纱布，唐小乐觉得这样真好。
只是那之后她再没有见过程证。
08
唐小乐还是不知道自己的梦想，只是不再装着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了，也开始认认真真地对待学习。
未来依旧迷茫，学习看着也还是那么难，但她想要对自己负责。生命很长，她不知道这漫长的人生会怎么度过。她以前总怕浪费了时间，所以什么都不敢做，也什么都没做好。现在她也怕，只是不再慌张，也慢慢地试着去做一些事。
09
她记得有一次看见程证放在桌子上的草稿纸，纸上工整地写了三个字，
“我可以”
他可以怎样，唐小乐不知道，但她知道程证自己一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