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杂货店》读书笔记之八
《解忧杂货店》([日]东野圭吾著,李盈春译,南海出版公司2014年版)是一本构思精致、饱含温情的小说。没有大盗,没有谋杀,没有阴谋诡计,没有步步惊心,看起来却让人心绪难平。万千烦恼虽出虚构,真实世界却也不难发现类似的影子。每个人能看到自己,也能看到纷繁的世界。因为内容互补,旁见侧出,又往复穿越,语涉志怪,难免带来一些阅读上的障碍,故理出线索,以飨同好。疏漏舛讹,欢迎指正。
——此为《解忧杂货店》系列札记开场,为免读者中途浏览,不知首尾,故作为每篇札记开端。
时间线的破绽
破绽有故意的,反映人物状态,这部分很精妙,让文章起了波澜。也有确实是前后文不搭的,属于行文仓促,未能周密。
线索太多,情有可原。优秀的小说家,破绽也有限。挑出来,不是批判,而是好玩。
可能一般写作者会因此增长信心。
一、浪矢雄治推错公告发布时间
浪矢雄治收到未来信件时,有过推断:
看刚才的那封信,你似乎按照我的嘱咐,在三十三周年忌日时发布了公告。(P135)
这是不对的,有三个错误:一是浪矢贵之如约发了公告,二是死后第33个忌日,三是忌日当天发布。
第一个错误,实际上是浪矢骏吾发的。
第二个错误,实际上是“死后第34个忌日”。我们已经知道公告发布时间在2012年9月13日。而浪矢雄治去世时间为1979年9月13日。浪矢雄治死的当天是第1个忌日,第33个忌日是2011年9月13日。一整年后,才是2012年9月13日。
第三个错误,实际上最晚发布于9月12日。四个理由:
(一)假定9月13日发布,最早时间为零点整,此时子夜,公告很难被及时看到,并送信到位。浪矢骏吾不至于糊涂到这个程度,根本不给写信的人时间。
(二)川边绿之女、一百分小鬼都写好了信,塞进投递口。前者是当红歌手的经纪人,后者是教师,当天是星期四,凌晨写信并递信,不提前一点发布公告,二人估计很难做到成功寄信。
(三)文中提到和久浩介9月12日白天在网上发现了浪矢杂货店即将复活的信息。
这是今天白天的事情。浩介正在用电脑查看资料,无意中从某人的博客上看到了一段话。也可以说,是他的眼睛对“浪矢杂货店”这几个字发生了反应。(P200)
晚十点多到达浪矢杂货店门口,去了附近的酒吧写信。
他看了眼手表,还没到晚上十一点,他到得太早到了些。(P145)
(四)武藤晴美最晚在9月12日已经知道消息,下班回家写了信,开车回小镇,打算凌晨寄出。
晴美注意到这个消息,完全出于偶然。在新换的智能手机上用各种关键词搜索时,她无意中看到了“浪矢杂货店仅此一夜的复活”这篇文章。(P271-272)
她是一定要写信的,不用说,是感谢的信。但在此之前,要先去确认浪矢杂货店是否真的还存在。(P272)
浪矢杂货店也依然伫立在那里,一如当年她来投信时的模样。……晴美停下车,打开驾驶座旁的车窗,眺望着浪矢杂货店。(P273)
九月十二日下班后,晴美先回了一趟家,对着电脑思考回信的内容。……看了又看,改了又改,信终于在九点多时写好了。接着晴美动手抄写在信纸上。(P273-274)
故至迟在9月12日,浪矢骏吾发布公告。而绝无可能在9月13日当天才发布。
雄治已经病重,说些糊涂话合理。浪矢雄治根据来信作出的关于未来事件的判断,属于错误推断,反映出当时病入膏肓的他,判断能力、思维能力有所退化。
二、浪矢雄治回杂货店收信的时间叙述马虎
雄治回杂货店收信时间,文中有两种。
(1)1978年。
浪矢雄治去世(1979年9月13日)前,曾要求回杂货店单独呆一晚,以便收取未来信件。为此,浪矢贵之专门开车送父亲回去,并在外面车里呆了一夜。书中说:
眺望着路对面那栋老旧的建筑,贵之想起了一年前发生的事情,他和父亲一起度过的那个夜晚。回头想想,总觉得很没有真实感。就算到了现在,他还时常怀疑那只是一场梦。真的收到过来自未来的信吗?关于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雄治此后再也没有提过。(P138)
雄治去世次月遇见北泽静子,也就是说二人1979年10月见面,则“一年前”收信,在1978年。
还有一处佐证,收信后,文中记述:
说到不可思议,父亲的死也是如此。尽管早就被告知随时有可能去世,他却很少呻吟呼痛,生命之火如同纳豆细而不断的黏丝一般,微弱而持久地燃烧着。连医生也感到吃惊的是,在进食不多、基本卧床不起的情况下,他竟然又活了将近一年。仿佛在他的身上,时间的流逝变慢了。(P138-139)
据此,浪矢雄治收信确实在1978年。
(2)1979年。
和久浩介1988年12月26日看望丸光园,与武藤晴美分开后,开车来杂货店看望,遇到拍照的浪矢贵之,两人交谈,提到有人咨询该不该和父母一起逃走的问题,说此人寄信感谢。和久浩介因为遭遇相似,问什么时候写的。
男人流露出犹豫的神色。“是在家父过世前不久。”他回答,“不过由于种种原因,写感谢信并不是那个时候。”(P197)
雄治搬家与儿子同住不久生病,住院一个月回杂货店收信,一年才去世,此处说过世前不久收信,则收信在1979年。
之所以出现这种矛盾,应是“不久”太过宽泛,一年久不久?不好说。叙述马虎能造成这种粗疏现象。如果故意马虎,则说明浪矢贵之比较马虎或者不愿详谈,随意性大。后者可能性大一些,因为收到未来信件这种事,骇人听闻。浪矢贵之“迟疑后回答”,有意模糊。
三、北泽静子向杂货店咨询的时间记述矛盾
北泽静子咨询时间存在记述不一致。
(一)1978年11月。
1979年10月遇见浪矢贵之的时候,自己说咨询时间是“去年十一月”。
心下恍然的贵之点了点头。“你写信咨询过?”
“是的。”她答道,“得到了十分宝贵的指点。”
“是吗?那就好。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去年十一月。”
“十一月?”
“这家店不会再开了吗?”女子望着杂货店问。
“……是啊,家父已经过世了。”
她惊得屏住了呼吸,眉梢悲伤地下垂。
“这样啊。几时去世的?”
“上个月。”
“是吗……请您节哀顺便。”
“谢谢你。”贵之点点头,看着她的运动包问,“你是运动员吗?”
“没错,我练击剑。”
“击剑?”贵之瞪大了双眼,颇感意外。(P139)
她说是去年十一月份来咨询的,大概是记错了。那时雄治已经生病住院。(P140)
浪矢贵之的疑惑,不无道理。然而他不知道,当时雄治虽住院,不能解答咨询。浪矢杂货店却有三个2012年的少年提供解答,往来信件实现了时空穿越。
(二)1979年。
另外一处记载,却说北泽静子写信咨询在1979年。
1980年7月(详《行踪飘忽的北泽静子》),北泽静子遇见松冈克郎时,说:
“半年多前我来咨询过,得到了宝贵的意见,问题因此得以解决。所以我写信去感谢。”(P76)
此外,第一章还有内证。
这上面提到“明年的奥运会”。(P26)
说到共同的爱好,应该是看电影。今年看过的电影有《超人》、《洛奇2》。《异形》也看了。……我们也常听音乐,最近比较喜欢Godiego和男天群星这两个组合。您应该也觉得《可爱的艾莉》是一首名曲吧?(P34-35)
我查了信上提到那三部电影的上映年份,都是一九七九年。《可爱的艾莉》也是在一九七九年发布的。(P35)
许久未曾联系了,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去年年底数次和您通信的月兔。光阴似箭,转眼已过了半年,您身体还好吗?(P46)
按,此时1980年7月,详《行踪飘忽的北泽静子》,此处“半年”为概数。
1979年11月写信咨询为是。
四、北泽静子遇见浪矢贵之时间记述矛盾
浪矢雄治死于1979年9月13日,浪矢贵之遇见北泽静子是雄治去世次月,即1979年10月。
然而另外3处却显示二人相遇在1980年。
(1)根据文中提到日本抵制奥运会这个节点,可查知1980年3月美国抵制奥运会。随后,日本抵制。
贵之目送着女人骑着脚踏车远去。……今年日本抵制莫斯科奥运,所以连奥运集锦也没看到。(P140)
(2)根据最后一篇,北泽静子和武藤晴美在1981年初遇见,回忆起上一年遇到老板儿子:
现在是一九八零年。……得知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是大约四个月之后的事情。当时晴美正回家过年。新年伊始,她和静子一起去参拜附近的神社。……从神社回来的路上,静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你还记得去年夏天跟你说的事吗?就是那家接受烦恼咨询的神秘杂货店。”“记得,就是浪矢杂货店吧。”晴美有些忐忑地回答。写咨询信的事她对静子也没提过。“那家店彻底关门了,听说店主老爷爷过世了。我是问一个在店门口拍照的人知道的,他就是店主的儿子。”“这样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碰到店主儿子是在十月份,当时他说父亲是上个月去世的。”(P247-248)
文中浪矢贵之明确对北泽静子说父亲死亡时间是:“上个月。”雄治的死亡时间是确定无疑的1979年9月13日。故二人遇见时间,当以1979年10月为是。
五、浪矢雄治搬家时间记述矛盾
1978年年中,大概8月(详《浪矢贵之行年考》),受川边绿死亡事件影响,浪矢雄治主动搬家,和儿子一家同住。他们没有请搬家公司,而是自己开车搬家。
中间提到一个细节。
搬家的途中,租来的卡车收音机里在播放着男天群星的《可爱的艾莉》。这首歌是今年三月份发售的,现在非常流行。(P115)
心爱的艾莉1979年推出,“今年三月推出”表明搬家在1979年,不是1978年。
这样,有史可考的歌曲与虚构人物的时间线形成势不两立的冲突。这是不对的。作者疏忽了。
六、浪矢雄治去世时间记述矛盾
(一)1979年9月13日。
这一点在另外一篇文章《关键时间点推定》已经论证,不存在问题。有大量事实佐证。
(二)1980年。
文中特定时间点,是确凿无疑的。奥运会就是个确定的时间点。莫斯科奥运会1980年召开,文中记述浪矢贵之和北泽静子会面:
“是的。”她答道,“得到了十分宝贵的指点。”“是吗?那就好。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去年十一月。”“十一月?”(P139)
贵之目送着女子骑自行车远去。她练的是击剑啊,确实很陌生。也就是奥运会的时候在电视上看过,还是精华版的那种。今年日本抵制了莫斯科奥运会,连精华版也看不到了。(P140)
她说是去年十一月来咨商,恐怕搞错了。因为那时候雄治已经住院了。
则二人会面时间在1980年,很明显。在这次会面中,浪矢贵之说父亲死于“上个月”。
还有一处记述,也将浪矢雄治去世时间指向1980年。此处与和久浩介和浪矢贵之的会面有关。
和久浩介听闻孤儿院失火,回去看望。与武藤晴美的聊天,让他想起杂货店,顺道造访,遇见浪矢贵之。
和久浩介是1970年离开的,当年他父亲举家夜逃。自那之后,浩介都没回过小镇。文中说:
十八年没回过从小长大的小镇了。(P195)
正好能够对应。1988年,距离1970年,正是十八年。
就在浩介准备离去时,一个声音传来……她的眼里闪着光芒,“我是晴美,武藤晴美。你还记得我吗?”(P192)
和久浩介1970年8月31日深夜举家逃跑,1988年12月26日在丸光园孤儿院遇见武藤晴美后,谈起杂货店,才回小镇看看。小镇离孤儿院半小时车程,他在杂货店门口遇见浪矢贵之,也在26日。
但是遇到浪矢贵之,贵之所称父亲去世时间。对不上。
您不用道歉。我是浪矢的儿子,家父八年前已经过世了。(P196)
浪矢贵之自称父亲去世在八年前,恐是口误。二人会面时间为1988年12月26日,距离浪矢雄治去世9年,而不是“八年前”。
1980年去世是错误的,这属于作者写作疏忽,没有顾及前后照应。
七、三少年逃至杂货店耗时诡异
武藤晴美第二个家,也就是三少年入室行窃的地方,距离浪矢杂货店很近。
武藤晴美时九点多从东京开车出发的,十一点多到杂货店附近,因为还没到十二点,她决定先回家放东西。
约两个小时后,抵达了目的地附近。她本来打算直接去浪矢杂货店,但这时距离零点还有一会儿,她便决定先去田村家放下行李。今晚她准备在那里过夜。(P274)
这里是她买下的姨婆秀代的老宅。凌晨复活,武藤晴美赶回来,放下东西再去递信,说明宅子离杂货铺不远。
1980年,武藤晴美咨询时,骑脚踏车过去。能骑车过去,也远不到哪儿去。
骑上自行车,她仍然沿着盂兰盆节假期时的路线前行。浪矢杂货店很快就到了。(P243)
和久浩介也是踩着点过去,他碰见了正在递信的川边绿之女:
“拜托你一件事。”浩介站起身,“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寄信,很快就回来,到时可以再喝上一杯吗?”……浩介停下了脚步,因为店门口有人影。怀着惊讶的心情慢慢走近,发现那是一名身着套装的女子,三十来岁。附近停着一辆奔驰。浩介朝车里看去,只见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瓦楞纸箱,箱子里装着某位女歌手的CD。(P207)
咨询者们默契地选择了浪矢杂货店仅此一晚的复活时间段的起点。也许是急切,也是求效率,也许是投完好回去睡觉,免得太晚了睡着,错过了时间。
武藤晴美估计也是这种想法,东西一放,刚好到点,过去将信件投进去完事。
三少年十一点多入室行窃,刚好撞见回来的武藤晴美,得手后开车跑路。车子电池报废,半路抛锚,书中记述:
三人在位于高地的住宅区里穿行,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多。路边造型相似的民宅鳞次栉比,窗口的灯光几乎都已熄灭。(P4)
于是翔太带路,弃车徒步二十分钟左右,进入浪矢杂货店。
敦也取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半刚过。(P6)
时间记述不对。
十一点多入室行窃翻箱倒柜,又撞上主人回来,绑住来人,再逼问财产所在,问询买丸光园用途,拿车钥匙,拿手提包,猜测出去时肯定超过12点。三人开车,抛锚时两点多,徒步大概二十分钟距离后,居然“两点刚过”。可能翔太对抛锚地和杂货店距离多估了。
然而武藤晴美家到杂货店要两个小时才到,不合情理。
八、浪矢贵之手表使用年限记述不严谨
1960年,浪矢贵之考上大学,浪矢雄治给他买表。
1977年,浪矢贵之听闻小店财务状况恶化专门探望父亲。
浪矢贵之出站对表,似乎是习惯性动作:
从检票口出来,浪矢贵之看了眼手表,指针指向晚上八点半刚过。不对劲啊,他环顾四周,果然不出所料,时刻表上方的时钟显示的是八点四十五分。浪矢贵之撇撇嘴,啧了一声。这破表,又不准了。手表是考上大学时父亲买给他的,最近常常走着走着就停了。想想也难怪,已经用了整整二十年了。他琢磨着换块石英表。这种采用石英振荡器的划时代手表,过去身价抵得上一辆小型汽车,不过最近价格已经直线下降。(P98)
浪矢雄治买的时候应该不便宜。儿子考上大学,是很让人高兴的事。“这只老爷表又乱走了”,用久了,表不准,浪矢贵之是心里有数的。
这里时间上记述错了,1960年买表,用到1977年,该是17年,没到20年。“用了二十年的表”,说法上有些随意,不似其他处严谨。
严谨的作者,也会有偷懒处。随意的时间记述,还有一处:
没多久,前方出现了熟悉的街道。和三十年前相比,变化并不大。浪矢杂货店也依然伫立在那里,一如当年她来投信时的模样。(P273)
这是2012年9月武藤晴美回乡的记述文字,距离她咨询的1980年,相隔32年。“三十年前”也说得通,相比其他处精细的常数使用,这里用了比较粗犷的概数。
模糊带过的,还有和久浩介2012年9月12日晚,回小镇,写信给浪矢杂货店:
出了车站,走在商店林立的街道上,一股幸灾乐祸的感觉在和久浩介内心蔓延。不出所料,这里果然也很萧条。外地人纷纷前来安家落户,车站前商业街一派繁荣的景象已经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事了。从那以后大约过去了四十年,时代早已变迁。各地的小镇上随处可见卷帘门紧闭的商店,这个小镇自然也不可能例外。(P144)
此时距离1970年8月和久浩介全家逃离,是42年。“四十年”也是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