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在酒桌上朋友跟我介绍说谁谁谁是哪个门户网站的作家,谁谁谁是哪个杂志的写手时,这样的话早已经让我无动于衷了,看他们嘴上沾着油花地把作家的职业说的自由惬意却又压力重重时,我转过头望着马路上的夜色,蹩脚的女司机在路口手忙脚乱的倒车,身后已经压满了堵住的车辆,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女司机的倒车手法显然经不住这样的催促显得更加生疏,几个放学刚上完辅导课的学生结伴回家,我像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曾经真的想当一个作家,可是后来慢慢的就忘记了,你热爱一样东西,未必非要把它当成职业,也未必非要把它当成谋生的工具,放在心里深爱着就好,像一个旧情人,分手了,却还藕断丝连,时而想起,时而偷欢。
堂哥说,干了这杯酒,我们去网吧。
我说,我的肚子已经撑不下了,不像你,有九华玉露大藏药附体。
我对过年兴趣的丧失早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几乎每年到了这个时间段,我整个人就显得格外灰暗,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这跟压岁钱没有关系。在日新月异的科技以及愈发老去的年华里,对于“辞旧迎新”这种看上去有点不地道的行为满是抵触,我是个怀旧的人,从我用的手机,穿的衣服,以及音乐的品味上都可以看出来我的确是个怀旧并且独特的人。越是临近年关越是觉得生活到处充斥着无趣,冷清的街道,尴尬的热闹以及夹带的没头没脑的问候,这些节日的附属品远不及多睡几天懒觉来的实在的多。早已经没有了买新衣服穿新衣服的新鲜感,就连年货都是被我妈电话里催促着“不买过年去了吃什么”这样的训斥下才去买的。
单凭这一点,很多人都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奇怪到独特,独特到跟身边的环境格格不入。不过,我倒是蛮喜欢这种独特的。
誉毁满天下,荣辱两不惊。送给我自己,还有即将要出场的那位先生。
我跟我妈说,有时候真觉得现在的孩子蛮可怜的,一点体会不到过年的乐趣,可悲极了。我妈根本不接我的话,埋头看电视两百七十多集的泰国电视剧,我见她也不理我,索性去房间里关上门,尸体一般的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来回的看,窗外安静极了,不远处的马路上很少有车声,我静静地闭上眼睛,立春之后的天气里少了很多前日隆冬的凛冽,下午两点之后的太阳可以斜射在整个房间,手机一直在不停地响,肯定是那些群发的不痛不痒的祝福短信,索性看也不去看,把整个人交给厚厚软软的床垫跟温暖免费的阳光。
所有的无趣都在三十的晚上显得格外突出,史上最无聊的春晚总算刷新了我的下限,当然我是肯定不会浪费时间在歌功颂德,粉饰太平上,我对于春晚的全部来自智慧网友的吐槽,咻咻咻里半毛钱没有得到,五福唯独却掉的敬业福据说也得后半夜大量放出,所有无趣的事情都摆在了纸面上。
我跟我妈说,我出去趟,你们早点睡吧。
也只有我妈会在年三十的晚上放我一个人出去。我痴迷于自由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的信任跟放手,也许在很多人眼里,这是家庭教育的失败,父母对于孩子的过度溺爱跟宠溺会导致孩子性格上的问题,同样,如果父母对孩子过度放纵不管,似乎也会带来同样负面的影响,不过比较可惜的是,我还有出人意料的自律。
大晚上的出去干嘛?我要去见一个人。
此起彼伏的鞭炮上让肚子在黑夜里独行的我显得格外惶恐,城里的人放鞭炮不会提前打好招呼,他们拿明火去引燃信子的时候似乎也不知道这鞭炮什么时候会响,一路上我被惊吓了好几次大跳起来,隔着鞭炮声破口大骂,我倒是比较喜欢闻鞭炮响完之后的空气里的火药味,那是真真切切的火药味,不是摩拳擦掌或者剑拔弩张能迸发出来的。十字路口左边有一家4D养生体验会所,年三十晚上门口的液晶屏来回滚动着说是过年期间正常营业,欢迎新老顾客光顾,门口亮着四盏明晃晃的大红灯,头一次听人把“卖”这样一个行业说的如此清醒脱俗,我冷笑了几下之后继续把手揣在口袋里往前走。
电影院很快就到了。
是的,我来见的那个人叫周星驰。如果非要给过年加上一个有趣一点的意义的话,那就是我可以去看周星驰的电影了。我以为就只有我一个人怪人会在三十晚上来看《美人鱼》的首映,没想到候场厅里还有几个跟我一样无聊或者说跟我一样急切想看周星驰电影的人。
我一直跟身边的朋友说,周星驰是个天才。我从从一个不是演员跟导演的不专业角度去下这样一个定义,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不过我也没打算说服过谁,我认为他是,他就是。
小时候,爸妈特别讨厌他,每次我津津有味的看着周星驰的电影的时候,都会被爸妈呵斥地换台,他们眼里的周星驰是神经病,经常在电视里乱搞男女关系,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声音还那么难听,我试图跟我妈讲道理说,这种表演方式叫做无厘头,他的声音不是本人,配音演员叫石班瑜,每次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想了想,也懒得跟他们解释,解释明白了也没有用。
后来,我都是在他们午睡的时候一遍一遍地重复看周星驰的电影,大话西游看的次数应该是最多的,多到我自己都记不得到底多少次了。去年,电视里无意播了一次《西游降魔》,我妈津津有味的看着,我试着逗她一下佯装换台,她一把夺过遥控器说不行,等她津津有味的看完电影之后,片尾除了五个字,周星驰作品。我妈似乎没有注意到那几个字,于是我告诉她说,这部电影的导演就是当初你觉得是神经病的那个周星驰,票房很高。
我妈似乎记起来了,点了点头说,我是来看黄渤的,怎么,他不演电影了?
我说,是,他老了。
电影院把我跟外面臆想出来的鞭炮声完全隔绝开,我没买爆米花也没有可乐,两手空空地坐在电影院里,恨不得跳过电影开始前的广告,从西游降魔之后,我等他的电影就等了太久。记忆中的美人鱼,是那只为了加入人类行列而用嗓音与巫婆交换魔药的美人鱼,我想,以周星驰的经历,他也会给我们讲一个童话故事的。
灯光暗下来,字幕开始,周星驰来了。
整个观影的过程我都及其的全神贯注,没受到任何外物的打扰,电影的情节不过多赘述,作为一个对周星驰有情怀的人,我认为电影还算可以,懂的人自然会懂,喜欢的人也自然会喜欢。
周星驰式的爱情,总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电影里面的男女主角总是开始相互延误,然后莫名其妙的就爱的死去活来,我高二的时候试图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解读大话西游,语文课上洋洋洒洒的把大话西游写成了小说,写到至尊宝跟紫霞相爱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写下去,前一秒两个人还打的死去活来,下一秒就是一万年的爱,于是草草收场,至今那段没有写完的故事还被我爸封存在箱子里,年长之后,发现这是周式爱情的脉络,孩童式的爱情。
电影结尾的时候我在想,我现在看美人鱼的时候在笑,也许十年之后,会变成同等分量的难过,就好像十五年前的大话西游,我当时笑的前仰后翻,现在看来,才明白最后时刻的城楼一别,大圣心里被剑刺过一样难受。
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那个人,好像一条八爪鱼啊。
那个人,好像周星驰啊。
其实是一个意思。
很多人都说周星驰老了,是的,他就是老了,我们也一样,我们也变了,曾经我们看他的电影是笑着的,现在看他的电影更多了几分难过跟凄凉。我很早就不把周星驰当成一个简单的喜剧演员或者导演,他是一个演员,一个导演,前面不需要加任何的限定成分,整部电影里到处都是周星驰的气息,你躲不了,这就是你的戏。像一场声不见人的音乐会,主角缺席的演出,心里总有尴尬的空缺。
二十年前,盖世英雄的孙悟空,金甲圣衣,七色云彩没有追回紫霞,二十年之后,你的心上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把七彩祥云换成了火箭飞行器,追到了你,把你放生大海。我想周星驰的生活里或者曾经的电影里一直有遗憾,遗憾到他必须得用余生以及剩下的电影去弥补。
看完西游降魔的时候,我在电影院里久久不能离去,一直念叨周星驰是个天才,那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也同样让我念念不忘,几年后,看完美人鱼,我仍旧不想起身,我记住了那句无敌是多么的寂寞,还有张雨绮曼妙的身姿。
是的,张雨绮太正点了。
回家的路上,仍旧有不绝于耳的爆竹声,我拿开手机发现微信有很多未读的消息,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群发祝福,有一个收到邮件的提示,我点开一看是茜茜的,她说:
我在看美人鱼。
这是我最满意的新年礼物。
回到家已经凌晨三点,老妈早已经睡熟,我蹑手蹑脚的不敢出一点声音生怕吵醒她,她睡眠本来就不好,随时会醒,我坐在沙发上,还没有睡意,坐了不知多久,老妈的房里穿来起床的声音,她起夜上洗手间,我坐在沙发上,周围是完全的黑暗,她看不到我,我接着窗外的月光看着她的身影,她跟我一样老了,所有人都老了,我却唯独希望她可以老的慢一些,陪我更久一些。
睡吧,虽然我不屑于给任何人发一句新年好的消息,你应该知道,我会祝愿你的。
所有人。
互联网井喷式的飞速发展不仅颠覆了我们的生活,也颠覆了我们的人际关系。从亲密到稀疏甚至到冷落,专车司机大年初一就出来接活拉客,我问他为什么不多休息几天,他说,现在年味越来越淡,越来越没意思,经济形式又严峻,还不如早点出来干活赚钱。
我使劲的靠了靠后背,现在的年味是淡了不少,估计全国性的断网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
司机师傅放肆的笑了笑,对啊,你说的对啊,现在的人都离不开手机网络,谁还过年。
我没有接话。
具体忘了从那一年之后,时间就过的异常的快,我之前没有看日历的习惯,家里或者办公桌上从来不会放一本日历,现在每当到了年底都会想办法从超市或者商场里想办法弄到一本免费的日历放在家里,日历翻的越来越快,日子过的快的触目惊心,整个人安静下来看着西沉的太阳,想拉却拉不回来的那种有心无力,很多成年人应该都会在生活中体会到过。传统走亲访友的敲门声早已经被微信的提示音取代了,先前的问候还值个几毛钱的话费或者是短信的钱,现在就值几分钱的流量了。
越是长大,越是不愿开口说话。小姨走后的第一个新年,空气里都是寂寞跟想念的味道。估计见面之后,她又好念叨我胖了。
团岛附近的那家私味牛肉面好吃的不像话,每次去吃汤面,都差点把头埋进碗里,他家的生意总是异常的火爆,门面很小,藏在街头巷尾,奈何我身边都是一些高贵的朋友,没有几个人看得起眼这么普通的门面装璜,点一碗牛杂面,配一小碟酸豆角可以说是人间美味,面汤里浓郁的牛肉味道,面条劲道,牛肉牛肚嫩滑爽口,每次去他家吃牛肉面都是一种享受,又奈何太偏僻,不能常去。吃完牛肉面,沿着海岸线走一遭,似乎每个有海岸线的城市的夜景都格外美丽,咆哮的大海交相辉映着岸边的灯火,刚走没几步,海上升起了迷雾,远处的小船渐渐小时在眼前,我记得茜茜说过,她的父亲就是退休之后靠打鱼贴补家用的,一次出海五六天,吃在船上,睡在船上,想洗澡了,一个跟头扎进海里就可以。海边有几个零星跑步遛狗的人,可能是雾霾的原因,海边的人并不多,也给了我片刻惬意的舒适,海边的欧式风格建筑门前的铭牌上写着民国时期某个国家的领事馆旧址,刚准备探头进去看看,就看到了旁边“游客止步”的牌子,领事馆里传来了狗吠,搭配着黑夜的冷冻跟咆哮的大海,还有几分恐怖的味道,我特意选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走下去,站在大海面前,空气里都是海盐的味道,一眼望去全都是黑暗的海水,我的臆想病又开始发作了,我想这个时候不远处如果忽然从海里站起来一只巨兽或者哥斯拉的话,收视率会一路飙升,这些想象都得益于我小时候看过的电影跟读过的故事,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积压在心里久了,我就得了深海恐惧症。也不知道这无边无际的大海里会不会有美人鱼,不知道她是上半身是人还是上半身是鱼,也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做鸡。
茜茜跟我说起她父亲的事情是在北京的后海,也是在一片黑暗的大海面前,那时候北京的气候很好,不冷不热,晚上还可以出门吃烤串,没有那么多管制,闲来无事还可以谈谈国事,安和桥下还有涔涔的流水。
走过朗园的时候不知道哪个浪漫主义者放起了烟花,打乱了我的思绪,我没多驻足看几眼,因为烟花这东西虽然绚丽,但太短暂。朗园的名字我经常念成香港的元朗,我吃过那里的一次东西就再也不想去吃了,一家西餐著名的小资餐厅在我点了一盘意大利面之后竟然给我上了一盘番茄酱蒜瓣炒米线,吃了足足将近两百人民币,可见这是一家多么接地气的中国式西餐厅。
渐渐起风,海浪拍打在岸边的石台上发出低沉的怒吼,难得的一时惬意安静眼看进入尾声,
我已经在跟很多人道别的路上。
过去留下的笔记里,一张空白的纸上空空荡荡地写着这么一句。我记不起来这是来自哪个愁肠穿心的人写下的如谶语一般的词句,只有当时像被火舌烫了一下的感觉,到现在保持得依然新鲜。我们都爱过人,心底或多或少也都有一个过去的故事,或者没有完成的梦想,浓烈的感情总有过去的时候,现在这样安静的站在海边不也是很好么?
茜茜说,最后一句,说点什么吧?
我说,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她说,我听不懂。
我说,我们去吃牛肉面吧。
她咯咯笑起来的样子好像一直鹅,不过也很像我的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