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陈五味

仿着好像是13年,我自安徽回武汉,岳母彼时还在打理她的那些大棚,每天请人摘菜,联系菜贩子收菜。后屋的小杂物间里包裹了一大堆的干苦瓜。而后想起是一次电话里提起说,家里在摘苦瓜,价低,不好贩卖。我便说,不若晒成苦瓜干,烧菜或者泡茶也有一定效用。

归去后看到这么一大包苦瓜干,也是诸多感概。我与夫人婚前,回去休假,祖父母与岳母并在大棚里栽种莴笋。眼见清脆碧绿的莴笋苗,不知辛劳的我还恣意的说,若是这伙了蒜泥炒,定比那酒店的蒜蓉油麦菜好了不知那里去。而岳母说到的是,一棵苗一毛五的育苗费,从栽下去到收上来,几个月的光景,也不过赚一块钱不到。这个过程,却是我这个没有下过田地的人不曾料想的。回头说到那晚熟的苦瓜,掉在架子上,熟透了,便炸开了,爆出火红的果肉和种子,还有金黄色的瓜瓤。垂下来,一片姹紫嫣红,好看的不能更好的了。而这一季的苦瓜便告了一段路。而今,豆蔻已然两岁有余,亦不曾看到当日外婆家里垂下的大苦瓜,还有甜的果肉,苦的瓜瓤。我当日不曾知道莴笋苗的金贵,她更无从知晓,家里曾经也是有地的,若按着成分来讲,我们也是要做地主的。

取苦瓜干2把,温水泡发。选五花肉一条,肥瘦相隔。姜蒜下锅,热油爆香,肉块煸炒出油,苦瓜焖烧,出锅撒三两葱花,毋须其他味道,着实也是一道本味的美食。碧绿的苦瓜,经过了三伏的太阳,晒去了一身的汁水,碧绿也做泛黄。今时今日,着了油水,又暗暗绘出一到浅浅的绿,萦绕在盘中,自是一道风景,回想起那满架挂果的时日。此时的苦瓜,已不复往日的苦味,少了一份霸道,多了一份回甘。惹的人来细细琢磨,慢慢品尝,决意是要感悟出这一盘菜,到底取了几个瓜,经历了多少艳阳高高挂,失了多少清苦汁水,才汇聚到了这盘中,让你体会。五味杂陈,此间一道视为苦楚,然非常人,总有苦楚被炒着这么一盘肉,有苦有甜,还有肥瘦相间。多些感触,不是坏事,只是要懂得介怀,好好的去排解,好好的给自己告诫,明白苦楚必是有回甜,老天不曾亏待谁。你所了然的心绪,自然有人与你之前有所体悟。所以,你走的路,前人都走过,何来迷茫,那来忧伤,苦楚也是一道风景而已。

五月中旬,蚕开始结茧,而后在天气热起来之前,蛾子就会飞出来产籽。蚕吃桑叶,人吃桑葚。前几日,妻子带着几个孩子去采桑葚,之后给我看了几个孩子的成果。满满一盆的紫色桑葚泡在清水里,每一颗都散出紫色光晕,惹的一盆子都是紫红色的氤氲。想起来,我这几年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更不可能跑到树下去摘。一方面亏欠了孩子,一方面也是委屈了自己的童心。最近一次吃到桑葚,还是公司组织去龙门石窟,景区的摊贩售卖的催熟货,衔一颗丢嘴里,一股子没有熟透的味道,一嘴的桑葚渣。与多年前自己爬树所得,天壤之别早已经失去了当年的真味。有很多东西,你明记得是什么味道,是什么感觉,是什么模样,但是就是找不回来,寻不得了。因为这些甜美,太过于苛刻,太过于短暂,才会被时光刻印,被回忆牢记。你只有穿着一条偌大的裤衩,穿着塑胶凉鞋,攀上那高耸的树尖,才能得到最为甘冽的甜,最为香滑的汁水,印在你嘴上最深沉的紫红印记。家里的枇杷怕是已经熟透,被孩子们玩闹糟蹋完了。而此时,那颗寄托我童年初夏回忆的老桑树已经无法找到踪影了,那棵一人怀抱的树干也早已经腐坏崩塌,散成异地的木渣。原地长起来的是一颗低矮,枝桠众多的桃树,此时此刻,那些毛桃也许已经开始染红了尖。人生最简单的时候才能体会最真实的本味,而甜,莫过于如此。回忆里充斥的是当年那一缸子的桑葚,是背心兜起来蜜桃,甚至酸的龇牙咧嘴的覆盆子,想来都甜,想来都甜啊。关于甜的思绪,似乎也能填满整个回忆。为什么马蜂窝里面没有蜂蜜,为什么不能去舔夹竹桃的花蜜,为什么水蜜桃的毛就这么给力………

有甜有咸,贯穿人生,方是始终。腊月不到,湖里的围子就开始封口准备翻塘,抽水抓鱼。湖里的鱼和池塘里的鱼不是一个味道,江里的自然更妙。遑论是江里的鱼还是,野地里横冲的猪,最终都成了盐渍的腌物。螺蛳青是缸里的一大主角,而鲫鱼,财鱼之类的是无从找到的。但是武昌鱼却总是能寻得那么一个小角落,作为年终大宴上的一个重要主角出现,那便是看鱼。后来读书,说祖辈以咸盐腌制食物,一是为了延长食物的保质期,提高食物匮乏期间的生活水平。二是得到了时间的馈赠,获得了不一样的风味。年后,回安徽,母亲自屋顶取下一条长大的鳡鱼,作为我朋友过年礼物的回赠。看到腊制了2个多月的鳡鱼,内里的油脂已经凝固,散发出咸香的味道。突然感觉,年味,可能就是这个味道。少年时,炸鞭炮的火药硫磺,汽水冰棒到如今都抵不过这一缸咸货。时间和空间能隔断的只是人和人的亲近,然并非所有都能被阻隔,因了这么一条大鳡鱼,才能得知你要的世界,你要的味道,你要的感情,许是乡愁,着了相,泪目不敢回头。腊月的风霜,和煦的暖阳,高大不透风的围墙,围着天井剥几个橘子,喝一杯酽茶,可解烦忧,可解乡愁。14年,我在安徽炮制了一块腊肉,找不到细腻的五花肉或者肋排,终了选了一块后腿肉,拌了料,丢冰箱里腌,着了色拿出来挂在阳台的下水管上晒。临末了,朋友看了照片就说,小李啊,肉吃不完,挂厕所是什么意思?后来,临放假,我切了薄片,下面垫了粉面的土豆片,上热锅一蒸,撒点胡椒葱花,吃起来,有一点点的感觉,但是我知道,离了家,这个咸终究不比当年。

人生大部分的时候吃的都是咸,活到当下,尚未听过谁吃了一辈子的甜,或是吃了一辈子的酸,一辈子的辣。虽然有听说吃了一辈子苦,但是那也只是旁人认的,自己总有那么一点乐子,一点甜食,所以说一辈子苦,不能作数。或酸或辣,不得真实,皆是虚妄。只有此间三味,为我心中真谛。便要记忆,便要体味,便要思绪做了根本,催促自己前行。写罢三味,思绪不及,自是知道五味杂陈,才是人生,内心酸辣实在不想道出。不言,不语,才是酸辣吧!

昨日晨间,办公室来了一个大姐。唯唯诺诺的拿着一个证明,上面车间主任与生产总监都签字了。她来代领她丈夫的工资。经历很复杂,结婚两孩,去年离婚,复婚一起到厂里上班,前些日子放假,一个回娘家看看,一个回家休息,丈夫不知为何与公婆发生了争吵,最后喝了农药,撒手人寰。她给我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嘶哑的嗓音里面已经不知道贯穿了多少泪水。有时候感觉总没有人家来的潇洒和直接。连自己的生命都能抛弃,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流连的。有时候很多悲怆都是自己领着来的,它在门口转悠,你挥挥手带进门,然后散落一地的鸡毛都烧焦了。

忘了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村上第一户人家的院墙很矮很矮,然后园子里面全是枝叶散开的柑橘,盛夏时节。表面青涩的柑橘内里已经开始甘甜。村上一个老太太牵着牛,路过院墙下,瞧着耷拉到院墙外的柑橘扯了一个。经历了漫长梅雨的院墙随着枝桠的摩擦,轰然坍塌出一个偌大的缺口。而水牛遭受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慌跑走,可怜的老太太下身被压在了院墙下。等来人清理开所有的残垣断壁,老太太这会已经没的多的话语了,眼睛里面不停的流泪。老太太被送到医院,转天大儿子带着提灰桶和泥刀来给人家修墙。墙倒是因为他母亲偷人家橘子够倒的。这个事情没有人有异议,大家缄口不言。等老太太出院,村上亲近的人家都去送了排骨,罐头,满满的堆在老太太的床头。等大家散去,老太太说要睡一会。等房门拉上的时候,老太太掏出了床底下的百草枯,一口气喝了下去。等盛夏的阳光斜斜的洒进窗口的时候,开门喊吃饭的小孙子看到的是斜歪在床头的老太太,洒落的白头发,还有枕头上的一堆白泡沫。大操大办的丧事最终变成了孩子们的一个喜事,因为连着三天的丧饭,每顿都有好多吃的,还有雪碧和可乐。大人们在席间喝酒,小孩们抱着可乐瓶来回奔跑。

每个虔诚的灵魂必定会有安稳的归宿,而未寻得归宿的灵魂将终日在旷野里飘荡。我们始终徘徊的人间,只是旅程的一个中间站。你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你从稚子少年到混沌青年,在这个过程里面所体悟到的都是一个个早就被时光冲洗过的节点。就像初夏的暴雨,一下午就把树叶上的蒙尘冲刷的干干净净,把泪目的迷离洗刷的开始透明而晶莹。每每回顾从前,就能感觉到很多经历,徜徉也好,回顾也罢。总之就如电影默片一样反复冲击你。

持续整个生命的滋味,搅动着味蕾。乳汁甘甜,第一口咸盐,第一次辛辣,后来的辛酸,到垂垂老矣的五味杂陈,临终那一口汤药的甘苦回甜。所有的味道都围绕着每一个脚印。走一步,就是一个味道。你换一个地方,就多一份感触,多一点味觉的认知。此间已经长埋黄土下的吞药的人,已经无从询问。临死前的决绝与痛苦。唯独剩下活着的人,还在继续辨识,活着的味道。

说小孩子喜欢吮吸自己的手指头,大人害怕手指头后来变得畸形,为了断绝这个念想,便给孩子的枝头上涂抹诸多不能忍受的滋味。苦的,酸的,你不能忍受的便是你要给予拒绝的。而所拒绝的便是生活要给你的更好么。想来恐怕不是。是的是别人给予的认知,而绝非自己想要的源于真实。五味杂陈,甘苦过后总有回甜。人生滋味,总归有那么些许让你不由得回忆。

酸,是你;甜,亦是你;奈何,苦才是宿命,杂陈五味才是绝唱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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