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圆启

暴雨，总是不期而至的。

尤其在盛夏，一道电闪雷鸣之后，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就像被孙悟空召唤了一样，瞬间乌云密布。

几声隐雷由远及近，先是犹如街头大娘扯淡闲聊的窃窃私语，不成气候，犯不上多加留心。二人遂不以为意，依旧避开人群和烟雾，沿着朱红墙沿慢慢溜达。

不出多时，背后腹议忽然化作千夫一指，以雷霆之势倾盆而出，瓢泼大雨如同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毫不留情地在天津的上空攻城略地。

四处躲雨的人群，仿佛被同级磁石排斥分散的磁粉，何其混乱又整齐地迅速逃离了原本拥挤的香炉与香台，瞬间就将禅院中心的空地腾了个干干净净。

木曦喆和杨伊楠挤在一间不知道什么用途的禅房门檐下，抱怨道：什么情况啊，只许和尚念经，不准百姓吃肉啦？下这么大堵我，成心的吧。

杨伊楠哈哈大笑，差点没跌到雨里去。

明知道是佛门清静之地，还出言不逊，这雨可不就是你招来的，你本家姓萧吧？

木曦喆翻了个白眼，不接他的茬，转头静静看着在暴雨中逐渐熄灭的香。

看着看着，她想起一个画面，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杨伊楠问，怎么了。

木曦喆用手点了点避雨的人群，你看。

看什么？

众生。木曦喆轻声说。看过《青蛇》吗，水漫金山的时候，金山寺的僧人和镇上的百姓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大难临头各自逃窜，一样狼狈的一塌糊涂，没说谁参了禅悟了道就能幸免于难。既然如此，参禅悟道又有何作用？

杨伊楠笑笑，如此说来，人孰无死，功名利禄有何用？吃饭穿衣又有何用？

抬杠。木曦喆白了他一眼。那我还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呢，凭什么不让吃肉。

道济和尚后面还有两句，你为什么不说？杨伊楠反问。

什么？

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哦。

哦就完了？杨伊楠看她。

木曦喆扬扬眉毛，那还能怎么着，我就是一个新时代的五柳先生，好读书，不求甚解。浅尝辄止，难得糊涂，不行吗？

你赢了。杨伊楠放弃说服她。

嘁。木曦喆不屑地将头撇向一边，假装在仔细端详房檐上倒吊的藤蔓。那是一株细幼的常春藤新枝，在雨水的催打下绿得生机勃勃。

暴雨来势汹汹，去得也干净利落。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已经转化成绵绵细丝，木曦喆突然兴起，想要去找寻这只落单藤蔓的起源。

她循着藤条，绕过禅房，忽略掉好几个游客勿入的警示牌，在杨伊楠连声疾呼“还吃不吃肉了”的食色诱惑下，依旧凭借过剩的好奇心持续前进。

终于，在穿过了好几进院落后，一堵被绿色涂满的朱墙撞入二人视野。

哇。木曦喆情不自禁地感叹，植物的力量真强大，你说，刚才那只爬了那么远，到底是生物学上传播繁衍的必然结果，还只是单纯的它想去远方？

看着木曦喆认真咨询的眼神，杨伊楠实在不好问她是不是傻，只能含糊地点着头。好在木曦喆并没有过多纠结于此事，因为立刻又有更新奇的东西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一个尖细的哀鸣若有似无地从藤蔓墙角落的大水缸里传出。

木曦喆快步跑过去，杨伊楠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竟将整个身子探入那半人高的水缸中。待他走近，木曦喆已经从缸里拿出一个湿漉漉的漆黑色物体，那东西在她手里扭来扭去，发出跟刚才一样尖细的声音。

是一只黑色奶猫。木曦喆说，不知道为什么会掉在水缸里，我们再晚来一会儿，它怕是要被淹死了，真可怜。

阿弥陀佛。一个童稚的声音突然在二人背后响起。

木曦喆双手捧着猫，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和尚怯生生地站在那里。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奶猫，手里还攥着一把类似面包屑的东西。

施……施主好。小和尚行了一个礼，又眼巴巴地瞅着木曦喆手里的猫。

你养的？木曦喆问。

小和尚点点头，紧接着又快速地摇了摇头。它是前两天我在废弃的老庙里捡到的，看它孤零零趴在冰冷的地砖上怪可怜，才带回来偷偷养着。

偷偷？木曦喆不解，出家人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带回来就好好养呗，为什么要偷偷？

杨伊楠不动声色撞了她一下，小声道：事出必有因，别刨根问底。

可是，这是救命的事，是好事，有什么不能问的。

小和尚搓着手，面露难色，似是真有杨伊楠说的某种因素。他低头酝酿了半天，跟木曦喆说道：施主，我们能先找个干燥地方帮它清理一下吗？它还太小，受凉会生病的。

两人遂跟着小和尚，去到禅院尽头一间已经拆卸半边的废庙中。

在帮小猫烘干、喂食的过程里，木曦喆知道了小和尚法号圆启，是此禅院圆字辈里最小的一个出家弟子。因为与师兄们年龄有悬殊，除却日常功课，平日甚少交流，久而久之便被无形中隔离，只能自己找些有趣的事打发时间。

不是讲大爱吗，怎么到庙里了还有这种校园暴力似的霸凌？木曦喆不能理解。

杨伊楠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听圆启说。

圆启垂着头，摸着已经睡着的小猫，露出了不符合年龄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