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与命

孙芮十三岁被师傅收养,三年后三月初三那天,师傅说孙芮,你可以下山了。

下山做什么?

杀女魔头。杀了便别回了。

孙芮应了。她是一个简单的人,她懒得去问,也懒得去想,师傅让她做便做吧。

孙芮下山的时候,始终没有回头,她怕,这一回头,初春燕京山上的黄沙会迷了眼。

整整十五年,女魔头每年三月都会来燕京客栈,想杀她的人每年三月都会来燕京客栈。

孙芮不知道她为什么被叫做女魔头,大概是她身上布片少得可怜,或者是她的那把刀擦得太亮。

女魔头将刀放在她桌对面,便坐下了。

我是来杀你的。

女魔头笑了。

这里哪个人不是来杀我的。可你不同。

哪不同?

你为什么杀我?

我师傅让我杀你。

这就是了。

只有你能杀我,因你不是为你杀我。

我讨厌绕口令。

杀了我,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回山上。

山上有你爱的人?

山上有我师傅。

女魔头笑了,她身上紫色的衣料随着她的笑而耸动。

孙芮看到她对面男人贪婪的眼神,以及流露的欲念。

她有点明白,女魔头为什么杀人了。

我想和你清净点聊天。

听了女魔头的话,容栈里有几个人走了,但更多人动了剑鞘。

见过杀人吗?

没有。

那你上房顶等我。

好。

孙芮坐在房檐上,这里看的月比山上远多了。

血腥味顺着蔓延到房顶,女魔头提着还滴血的刀坐在孙芮身边。

我老了。

看不出。

谢谢,会喝酒吗?

不会。

没和你师傅喝过?

十三岁那年喝过一次,醉了。

醉了便醉了,不打紧。

不行,醉了就杀不了人。

那我喝。

孙芮看着女魔头拿起酒坛灌了下去,酒饮得太快,打湿了她的衣。

穿得这样少,不冷?

不这么穿,怕人家认不出。

有道理。

天有点冷,两人都没说话,就看着天上的月亮,朦朦的,明天该下雨了。

我杀人是为了救人。

救谁?

我姐姐。

那你救成了吗?

没有。

你姐姐现在在哪?

我把她葬在大漠,她教我喝的酒,喝最烈的酒。

没救成为什么还要杀人?

女魔头笑了。

救成了我就不杀人了。

孙芮点点头。

救人和杀人,哪一个对?

我不知道。

女魔头点了孙芮的脑袋一下。

你怎么尽是不知道,不会。

你比你师傅还蠢,她不会是想挑战高难度吧?

人死不能复生。

嗬,可不能复生的岂止是死人。

江湖上的败类我除得差不多了,你师傅当年为我姐姐续命三年的情也算清了。

那老板娘的情呢?

女魔头脸色一变。

我刚上屋顶时看她在厨房里煮玉米。

闻着可香了。

女魔头眯着眼看着孙芮。

你师傅说你不通人事。

孙芮笑了。

我不敢同她讲我开窍了。

女魔头擦拭着手里的刀,月光印在上面,闪着寒光。

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就回不去了。

那你想如何。

把你的刀送老板娘吧,我看挺适合切菜的。

士可杀不可辱。

女魔头将刀搁在孙芮脖子上。

你不老,她老了。

女魔头呲着牙在刀上又用了一分力。

但她还活着,可以陪你在沙漠里喝最烈的酒。

也可以养最野的狼。

有道理,这么多年,你师傅怎么没觉着自己养了头狼在身边呢?

她傻。

我走了,你能回山上吗?

我说了,我师傅傻。

这刀送你吧,擦干净了,万一你师傅没那么傻呢?

玉米煮好了,你不去吃?

女魔头迟疑地看了眼孙芮,将刀扔给她,便跳了下去。

孙芮弹了一下刀,韧性极好,是把好菜刀。

她再扒开瓦已看不见女魔头和老板娘的身影。

连玉米都不剩一根!是有多扣!

孙芮提着刀活动了下筋骨,从房顶跃下,推开客栈的大门。

大街上空荡荡的,连打更的也不见踪影。

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转过身。

孙芮想起山上嶙峋的石旁开着的野花,嫩黄嫩黄的,如同师傅今日的衣着。

师傅,女魔头说我不通人事。

你说呢,师傅?

师傅脸上扬起孙芮从未见过的笑容。

比燕京客栈的火光还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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