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铅笔般断裂

(一)

当韩熏吞下那支铅笔死去前,她大概会直接跳过对我的回忆,而对她前几任男友的形象再度锦上添花的回想一番。在几段偷梁换柱的浮想联翩之后,跌进那曾经被男海淹没的幸福漩涡里,这样的想入非非,对那些号称自己天真纯萌的女孩来讲是毫不费力的。她在此间盘旋、升腾、叱咤。——最后却猛然想起我,心中倏地一寒。仿佛掉进冰渊里,再难上岸。

我想她的死因显然在跟我本人没有任何直接关联的情况下,可能会有些间接联系。尽管她是在喝得人事不清的时候才答应我的表白的,但毕竟也算是吧。兔子不吃窝边草,那难道还留给别的兔子啊。有点交集就强行建立点关系,这应该并没有问题。可没想到的是我居然成了她一生中“爱过”的最后一个男的。作为一位长期游离在现实生活边缘的宅男,此时却惊奇的发现了自己竟还有这么一位校花男友的身份,于是陡然感到己身有责任去了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所以这篇小说就开始了。

(二)

前几天她的死讯走南闯北,挨家挨户的上门去嘘寒问暖。又如同洪水一样淹没了每一处大街小巷,每一处茶余饭后的话题,每一个班群校群老师群。在无聊的女学生的八卦闲谈中,牢牢地占据着一定的地位。最后终于发现这篇小说中尚有一个很次要但还并没有被踢出文本的人物,就是我。居然对此还毫不知情,自己的女朋友死了,还可以整天悠哉悠哉的聊网游,讲段子。于是它满怀怜悯的找到了我。

或许我跟韩熏之间的地下恋情真是隐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所以当知情后的我痛苦地捶足顿胸时,旁边的人都颇为鄙夷的认为我酒还没醒。在各种版本层出不穷,同学们争秀脑洞的时刻。没人会顾及一直身处于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里的我,如今刚刚追寻得的一些温暖,又立即灰飞烟灭了。

这段短暂而百感交集的恋情就这么胎死腹中了,在这悲凉的瞬间,恨总是很轻而易举的,那可以随意的将矛头指向全世界,然而我又该原谅谁呢?——我突然想去医院看韩熏最后一眼了,她在里头。

这显然要征得她父母的许可。于是我主动组织了这次的三方会谈。我虔诚的向医院代表和他的家人说出了我的来意,并提出了愿意给予一些资金的想法。医院代表本就是过来凑场的,一见有利可图,当即坚决同意。并极力撺掇韩熏的家人。前几日韩熏他妈哭晕在家里,已被送往南京救治。来的只有她爸,和她的几位还在低头玩手机的兄弟。偶尔之间,他们以极其飘渺的眼神望向了我,然后又飘向了窗外的远方。他父亲的态度一直不倒翁似的摇摆不定,很大程度上觉得他女儿会看上我这种档次的男的,是不可思议的。但之后我的一句话打动了他,“曾经和韩熏交往了的那些高富帅,有来过的么?”

“可以。”她爸想想后,便默然的同意了。——他临到门口前,来了句,“我们家的人不要你钱。”然后便悄然而去了。

于是我在相关人员的陪同下,进入了医院的地下二楼。那人把钥匙丢给我,指着前面的太平间说,早去早回。我就这样一个人亦步亦趋的走到了里面,摸索着打开了灯。太平间是我见过的最安静的地方,我的动作也变得轻柔起来,生怕打破了这里的氛围。

最后我找到了“FT24”编号的床位,掀开裹尸布后。韩熏静美的脸浮现在我的眼帘。

我就这么看着她,感受到周围的时间在像泉水一般潺潺流过。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让人的心也凉爽起来。我落了泪,跪下来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亲爱的韩熏啊,我爱你永远。”

(三)


当我从里面出来后,韩熏他爸一直眼神复杂的望着我,这使我十分的不自在,像鱼刺卡在喉咙里似的。

“你和韩熏在一起多长时间了?”他叫住了我。

“不长••••••”

“她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他自顾自的说,“怕是你不会知道的。她总以为这个世界到处都是针,刺得她整日的不舒服。可她却又常常将笑堆砌在身上,一味的虚伪自己••••••”

“我知道他是很活泼的。”我打断了他的话。因为我不忍了解一切关于韩熏的负面消息。在我的眼里,她从来就是完美无缺,天衣无缝般的。对于她缺点的议论,就是诬陷罢了。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我问道

“在商量墓地和骨灰盒的事,都很仓促费劲。谁能料到会出这样的事呢?一点准备都没有。——其实你本不必来的。“

“但我还是来了。“我有些发愣。

“回学校去吧。“他慢慢的摸出一支烟来,舔舐的吸着。

“好••••••“

“跟我来。“我正欲走时,他的手又拉住了我。那粗糙如花岗岩的手让我惊愕不已,上面尽是刀刻的纹理。而他的手指刚一接触我的胳膊后,便如同铁烙在上面,想来是无可挣脱的。于是我被他带着,一步一步地踱进了一间病房。

病房里只有两位老妇人在叙旧,她们谈得很安静。蒲扇将阳光筛成一道一道的橘色的线条,显出一片温馨的场景,她俩见我们来了之后,声音压得更低了。韩熏他爸从床底下取出个大包。一打开里面全是画,“哗“的一声漫了出来,大约有上百张。

“她是想成为名画家的,我清楚。”我叹了口气。

“嗯。”他边收拾整理着画作边说,“在她的眼里什么恋爱、学习、亲情总之都是只需敷衍的,除了画画还有几分意思。她骨子里对画很有些痴迷,别人用十分的力都已经苦不堪言了,她倒是用了二十分还不肯罢休。我以为她心里有了牵挂,应该不会想这么急着走,没想到••••••”

“她是吞下素描用的铅笔才死的。”我忽然道。

“铅笔••••••”他皱起了眉,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又缓缓的舒开。“送你几幅她的画留作纪念吧。”他的声音稍带点温存。

(四)

在我去凭吊韩熏的那几天里,当然不可能身首异处,顺便留个脑袋与那些散布流言者互相攻讦辩论。于是在我和韩熏的关系公开之后,各种谣言也紧锣密鼓地展开了。首先是我悲伤欲绝,痛不欲生,几度跳楼均被救下,现已送去医院进行心里安抚。——这是偏小众的版本了。实际上,我走后不到两天,流言就已经在传我被女鬼附身,精神失常了。说什么我如今双眼不能望见太阳,只能像猫头鹰那样的昼伏夜出,还整天疯狗似的见到老鼠就咬••••••接下来的几天,我全身开始发脓溃烂,遍体都是血泡。一戳,流出来的都是绿色的血浆。韩熏的头从我的肚子里钻了出来,朝着我不住的狞笑,——之后,我的死讯也慢慢传开了••••••

而等到我一身轻松的回到学校时,顺便也收到了自己的讣告。似乎是我的“头七”都已经过了。尸体已经装殓,棺木已经订好,还是东北那边上等的紫檀木。墓地被精心选择在了骊山公墓的96号,价钱起初是三万,后来在我校有身份的老师的出面下降成了两万一。还请了清凉寺那里的和尚来做法事,整个葬礼过程简洁而不失庄重,甚至还带点新意,算是颇有档次的打理了。有人甚至认为我应该死得沾沾自喜才对,因为少有像这样我如此不堪的死去的人,还能得到这么体面葬礼。多情的女同学流下了“两行清泪”,义气为重的男同学也喟然长叹了好久。

但遗憾而痛心的是我居然也可以并没有死。似乎当我“活”起来之后,便如同失了初夜的少女,立马身价暴跌。从舆论中灰飞烟灭,走在街上无事的哼着小曲时,也只会召来冷冷的一瞥。可我原本就是个小人物,这点失落也算不得什么事了、

韩熏仍是被不休的流言所缠身。她生前风光无限,抢了多少别人的男友,如今竟到了还债的时候了。一讲起她,似乎总有“那个骚货”做前置定语,“风骚”仿佛是对女性品质最极端的蔑视与否定,而且还很随意。所以这让大多数的人喜闻乐道。我试图从这些东拼西凑、牵强附会的逻辑中而推理出来的“真相”里,探寻她真正的死因。可是这简直是异想天开,这些传闻要么是童话故事,要么是批判现实主义。一会儿融入了商战色彩,一会儿又跟宫斗戏扯上关系。有人还说什么韩熏并没有死,她可能是参破了人世间的一些道理,平地飞升走了。亦或许她躲在家里韬光养晦,而为了去谋划某种更为惊人的目的。要不奔月了也有可能••••••

而我以我的大脑经过反复的思考之后,猛地发现,既然韩熏平日里喜欢谈恋爱,那为什么不去找找那些她的男友去了解了解呢。爱情的底下,什么秘密都藏不住,韩熏的心事还有谁比他们更了如指掌?

就这样想着,于是我出发了。

(五)

许某的话显然不能够太过相信,这是韩熏的原话。他平时为人淡漠寡情,看见一只不顺眼的狗也要上前踹几脚。他家里的猫,都很乖巧讨喜的,却尽被他今天强喂铁钉,明日往耳朵里塞泥巴这样折磨,一只一只的给弄死了。而他家境本是颇为宽裕,但这居然助长了他一毛不拔的习性,所以临到高三,他仍是交友甚少。不过他对女友倒是毫不吝啬,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毛拔得一根不剩,他对韩熏从来都是百依百顺,近乎谄媚的迎合着。••••••在我看来这都是可鄙的。但也总算个优点吧,当我向人询问他的消息时,大抵女生对他的态度还尚可。但是没料到他已经休学很久了。

他之前在学校行迹诡谲,独来独往。出了校门更是逍遥法外,不知所踪。我明察暗访了好久,才终于打听到他的住处。他刚刚丢了机场保安的工作,正在家赋闲呢。我去他家敲门时,开门的正是许某本人。他双眼向内凹陷,里面有些血丝浮现,就像掉落在其中似的。我看着他,倒先愣住了。

“有事?”他的嗓子很沙哑。仿佛是经过了很多事一般。大概步入社会后,都能让人瞬间成熟起来吧。

我忙点点头,“我是韩熏的,的男朋友,我想向你问问韩熏的事。”

“问我干嘛,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她本人?——哦,你想知道些私事?——她不是处••••••”

“••••••”我愕然了,“你怎么知道的?”

“呵,这倒也没有什么经验可言了。看眼睛的新鲜感,看走路时身体抖动的样子。下面就低俗了,看臀部的紧致程度••••••后来我专门正经的问过她这件事,没想到她居然还咬着牙点了点头。气得我当时就抡起一巴掌把她抽的好远,那一次打的,连我的手掌心也沁出血来,不过她竟然还没有哭,只是摸着脸走了。——唉,我想告诉你,韩熏是世界上最好的女生了。现在很少有女的像她那样一点心机都没有,只是纯纯的活着,你要真在乎她,就别像个娘们似的斤斤计较。那是恶心、卑劣、无耻的行径!我是没这么的福气了,你自己要有数。”他教育家似的一口气讲了这么一通,然后便把门关上了。

于是我就这么走了。低着头,挪着步,好像真是心里有愧的样子。“有数?呵呵,有数••••••或许许哥都不知道韩熏她已经••••••”我暗自苦笑着。出了小区,外面突然之间起风了。

下个目标是徐某。这个人不必找了,他就在隔壁七班。他的品性还用说么?打了蜡样的油滑。

“和平分手,我跟韩熏那妞绝对是和平分手!“他盛气凌人的嚷嚷,”你不会是认为因为我她才会吃笔的吧?怎么可能,尽管那绝对是我先甩了她。不过怎么说到底也是和平分手,要分手费,五千块也给了她。难道还要名誉么,你也知道她对这个不看重的•••••“

“好吧。“

“难道她是因为思念我,然后被相思之情折磨得痛不欲生了?那当然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我这么倜傥,潇洒,关键还有钱。这样好的男生,你们女生做梦也想躺在我的床上啊••••••哈哈哈!“

“不要脸!“他班上的女生争相用橡皮砸他,生怕比别人慢一步似的。

“抢牌子了,抢牌子了!“他躲在桌子下面戏谑的狂笑,“看谁砸的又多又准,今天爸爸就翻谁的牌子。”

他这么一喊,果然没人在砸了。但是叫骂声还是此起彼伏。

“你快走吧,不然你丫也要受伤。”他忙把我推出去了,临到门口时,他捶了我一拳,“你是替警察来侦探的吧?小贼,你可不能冤枉我啊。不然我爱妾韩熏的在天之灵也不会放过你的!”

于是我只好走了。接下来又连问了几个,他们跟韩熏在一起的时间都比较短,想来情随事迁,都不大记得了。不过一说起韩熏的从前来,却基本都是溢美之词。这般走马观花似的探访,总之是毫无结果的。我几乎快放弃了,这时候又把韩熏的画作拿了出来,其中两张都是自画像,她依旧静美如初,甜甜的笑容于白纸中泛波,好像连声音都可以略得端倪。可是我却差点忍不住落泪了,唉,真怀念那时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尽管我永远都不是她生活的主角,永远躲在暗处默默的欣赏她。整日因为她随意施舍的一个浅笑而欢喜过活。或者凭借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也可以活得有滋有味。

最后一幅画是几株红色的小草,大概寄予着某种微妙的情感吧。反正我始终猜不透,也毋庸再费周章去细细求索了。不过这三幅画倒是被我反复把玩了很久,连纸角也被磨得圆糙。我猛然想着,在坚持一番吧,说不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可能这件事过后,韩熏就与我的生活再无什么瓜葛了。

我所知道的与韩熏在一起时间算长的男生,只剩下一个王谦了。我与他还算有些认识,知道他的家住在乡下,而且又不通高铁。几番权衡后,我只好去坐长途汽车了。那天,天气很不好。秋雨绵绵不绝的滴着,这样无力而缱绻的小雨,最让人心烦气躁了。我打着伞一路上抱怨不迭,而等到我来车站时,有人告诉我,很不巧,金睦线刚刚发过了。我有些气馁,但还是干在那儿杵了半天,终于等来了下一班车。

车厢上冷冷清清的坐着三两个人,我也随意找了处角落坐下了。这是辆年久失修的老车,部件磨损的厉害,开动起来便不住的颠簸着。而我渐渐乏了,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六)

在梦中,我看到王谦抱着韩熏的尸体站在一栋高楼天台的栏杆旁。冷风呼呼的吹着,楼下黑压压站满了人,有警察、有学生还有韩熏以前的那些男朋友们。

天台处晚霞灿烂,映射在王谦的涕泪纵横的脸上,他哽咽的笑着说:“韩熏终于永远属于我了,以前我和她在一起时总要担心她被其他男人勾引走,现在你们这些骚男人来啊,来勾引她啊?哼,都是虚伪的骗子,还好意思说什么爱情!”

“王谦同学,你有什么话先下来说。”老师们争先的呼喊着。

“娃啊,你快点下来吧,上面那么高太危险了。”有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声嘶力竭的喊道。

“对哎对哎,韩熏是你一个人的,我们再也不跟你抢了,王谦你快下楼吧。”许某、徐某还有其它的男生也在反复的劝说道。

“哼!你们这么想劝我下来,不就是想夺走我怀里的韩熏吗?你们会再把她送到那个冰冷的地方的,这样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呵,我是不会上当的!”王谦冷声说,将韩熏抱得更紧了。

正在双方相持不下时,忽然有位衣裳不整、头发凌乱的中年妇女气急败坏的冲了出来,指着王谦破口大骂道,“小兔崽子,没天良的东西,大白天抱着我家女娃干什么?想跳楼,赶紧跳!”

王谦听后自顾自的笑了起来,说道:“你们看到了吧,还是有人要和我争韩熏。好,好,我知道我总归是守不住韩熏的。不过我得不到的,你们也休想得到!”

说罢,他脸色一沉,迅速将韩熏推到了栏杆处。

“不!——”我在梦中禁不住呼喊了出来,拼命的向那栋高楼处跑去••••••

(七)

王谦一把将韩熏的身体推了下去。我们所有的人都呆在原地不动了,惊愕的看着她的身体在风中飘呀飘,飘呀飘。像一艘小船在海上远远的漂流——,唉,韩熏是那么的美,那么的美,她的身体也在此时展现了最后的神采。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终于,她的身体轻轻的掉落在了地上。像铅笔一样断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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