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

听着窗后挖挖机在整理场地发出哼哼哼的怒吼声,那是一个省城机关单位的旧址,不日就会有一群楼房在此拔地而起,弥补城市的伤痕。它扭动着笨重的身躯寻找着猎物,瞄准目标后稍作犹豫就突突突地开始往下钻,然后再将钻松的泥土往固定的方向舀起来,如此繁复,仿若一匹负重的老马在用属于它的方式向主人抱怨心中的不满。

  我是看过这样一匹老马的,在回老家给父亲过生日的时候。

老马的主人,说起名字来我是认识的,细扯起来还算是远方亲戚,只是因为多年未见我识别不出岁月在他脸上的表现形式了。在我还在上初高中的时候,大概15年前吧,他家在村子里面还是比较强势的,村子里面的人议论起他们家族来还是充满敬畏的,那时候见到他也总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小破孩对其也只是望而却步,从未敢主动和他打招呼、攀亲戚。15年后再听起他来,似乎能从老家亲戚嘴里听出他的家族已经逐渐步入衰败的言语提示,家里没有稳定的经历来源,夫妻年事已高,已不适合从事繁重的农业生产活动,三个子女都外嫁或外出打工,留下年老的双亲和未成年的小孩孤独相伴,典型的留守空巢家庭。

回老家那天,天气很是闷热,下午应该会是雷雨交加的天气,四月的南方最是喜欢下雨的季节。我在离家门口不远处的小路上碰到他,他赶着一匹老马,马背上托运着木头,与回家的我们相向而行。六十来岁的样子,寸头、白发,穿一件卡其色的粗布衫和深灰色松垮的裤子,一双常见二破旧的解放鞋,卷起的裤腿让黝黑的小腿裸露着。我似乎已经忘记了他留在我记忆中的样子,以为是外村人来村里买木头去做棺材的。像他这个年纪,也该为自己的身后事作考虑了。因看到了女儿平时很难看到的马,我还一个劲地和四岁的她指着对面而来的马议论不停,试图让她能够养成细心观察周边事物的习惯。

老家的村子是一个面积不大的盆地,老家的房屋坐落在从山底到山腰二百米的位置,因为国家“美丽乡村”政策实施后路都硬化到每家门口了,所以去家的路走起来并不费力。那天下午,午饭后,家人们都坐在家门口的楼台小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妹妹马上就要毕业参加工作了,接收单位是在省城还不错的一家大专院校,这对我们家来说绝对属于喜事,那天下午的聊天的主要内容几乎都是关于她和她的工作。

那天下午我看到他赶着马从山上下来,路过家门口二十米开外的水泥路,来来回回三四次。最后一次下来的时候天空已经下了十几分钟的雨,共托了八根木头,一边四根,被特制的铁笼子固定在马背上,以我小时候在农村生活的经验,至少有六百斤的重量。因下山路有些许坡度,水泥路在下雨后变得很是湿滑,路过家门口的时候,老马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我清晰地听到了铁制马蹄和水泥地摩擦而发出的刺耳的声音,让我脑袋发麻,心头紧缩。它顿了顿,试图站稳,大概有半分钟的样子,它的腿从弯曲慢慢挺直,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地向山脚探去,不知是雨声还是负重的缘故,我听不见印象中马蹄和水泥地碰撞应有的清脆声。

我打趣妹妹道:你看你们马太辛苦了,下辈子投胎千万不要投马了(妹妹属马),太造孽了。看着他们在雨中艰难前行的背影,似乎心里也跟着下起雨来。

看了看身旁同样在凝神注目的父母,岁月和生活的痕迹在他们的身体上镂刻的印记日益明显,也许下一个十五年,他们还能够身体健康地看着晚辈的我们渐渐长大、变老,亦或许……

但我想,今天之后我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看到他了吧。

再一次心里湿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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