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你一个肾

01

若非走投无路，潘有年不会想到走这条道——卖肾。

说起来，也是他自己作的。

原本一生平顺已过知天命的潘有年，去年因老屋拆迁获得一笔不菲的补偿款，全家高兴坏了。也是，老婆跟着他苦了一辈子，有了钱，总算可以带着她四处游玩任性一番。儿子处个对象多年，因为买不起婚房差点就闹掰，这回好了，潘有年拿着存折气定神闲地给儿子下定心丸：崽呀崽，咱就买它个四房复式楼，还愁找不着媳妇？只怕她高攀不起咧！

就在全家喜气洋洋“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当儿，潘有年出事了。

那天，潘有年参加一个多年未见过面的老同学公司的开业庆典。这老同学虽年届五十，人前依旧西服革履，但见香车美女相伴煞是风光。酒桌上，老同学问他在哪行发财？这话触及了男人的面子工程，半辈子都呆在一家小国企搞后勤的潘有年有些讷讷，不知如何回答，席间只管闷声喝酒。特别是散场后，这些前来道贺的人个个开着豪车驶离，独他一人迈着八字走向公交站台。潘有年的内心五味杂陈。

看他们人模狗样的，不就是一台车么？老子也买得起。潘有年摸摸怀里的存折，想起多年前曾经考过的驾照，脑子就热了起来：活到五十岁还没属于自己的车，这他妈的活得也太窝囊了！潘有年当即决定到4S店瞧车去。千挑百选地，他看中一款霸气外露的SUV，试驾时不知是太兴奋还是太紧张，潘有年竟然误将油门当刹车，只听“咣当”一声，路边一个骑电动车的大爷登时人车俱翻，昏迷不醒，现场流了一地的血，潘有年傻了！后果果然严重，被撞大爷送医后不治身亡，家属提出巨额赔偿，潘有年的那笔拆迁款就这样化为乌有！

房子拆了，钱却丢了。潘有年未来的儿媳听说后立马要和儿子分手，一向挺阳光的儿子整夜失眠，不几日就消瘦成一根麻杆。一向贤慧的老婆对潘有年放出狠话：要是不把儿子的婚房款筹齐，就跟他离婚！

潘有年肠子都悔青了，去他娘的面子工程，真是坑死人不偿命啊。但这世上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少后悔药。

02

左思右想，潘有年不知到哪给儿子筹这笔婚房款。一日百无聊赖浏览网站论坛，竟然看到一则求购肾源的消息，上面写着：高薪征肾，价格好商量。看来病人是个有钱的主，潘有年心里一动，都说正常人缺个肾对健康影响不大，反正也活一把年纪了，何不试试看？和对方联系之后，潘有年心一横要价30万，没想到对方爽快答应了，要求马上面谈。挂完电话，潘有年的心一阵狂跳，乖乖，这钱来得也忒快了。带着激动的心情，潘有年在Ｎ城一个高档别墅里和病人碰了面，岂料见面不过两分钟，就被病人下了逐客令。

病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虽在病中，却仍然气势傲慢眼神凌厉，年轻人死盯着潘有年看，忽然抬手一挥：老成这样还想拿肾换钞票？再说我这么年轻的心脏配这么老的肾，合适么？！一番话让潘有年登时脸红耳根热，只好讪讪地回去了。返回时坐在闷热拥挤的火车硬座上潘有年直想骂娘：都病得快要死的人了，还装什么逼？

也是，活到这岁数，一没资金，二缺技术，潘有年还能干些什么来钱的活路？但潘有年很是不甘。一次听同事聊天，得知同城一个厅级干部急需换肾，苦于无人捐献。潘有年暗想，这大小是个官，应该出得起价钱，于是几经辗转联系到对方表示愿意捐肾。虽然明面上说的是“捐”，但对方也是明白人，其家属拉着他千恩万谢，表示无论如何要给他一笔丰厚的酬谢费。潘有年暗自高兴，总算找到买家了。次日按要求去检查身体，却不料，又是瞎忙活一场，潘有年的肾和那厅官的肾不匹配！

03

这边，老婆和潘有年已是事实上的分居状态，她隔三岔五给潘有年来番电话轰炸：死鬼，钱呢！儿子也对他不理不睬，而且更加容颜憔悴了。潘有年也恨自己，咋就落到这田地了呢？

那日，潘有年在酒馆喝了点小酒，微熏的他失魂落魄走在回租住处的巷子里，一抬头，路边电线杆上一行大字号黑体加粗的电话号码引起了他的目光，他凑前仔细瞧，那串大字号的电话号码下有几个蝇头小字：需肾救命，价格你说了算！头昏脑胀间，潘有年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那头是个女人，声音很急切地问潘有年身在何处，并称只要愿意，可以马上支付定金。

糊里糊涂地，半夜，潘有年就被两个自称是买家家属的青壮男人开车接走了。途中，他们给潘有年头部蒙上面巾，声称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潘有年有些疑惑，只感觉车子七拐八拐，左突右腾地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在郊区一栋民房前停了下来。潘有年被带进民房二楼一间房屋，因为头巾没解开，潘有年并看不清楚屋内的情形，只闻得有消毒水的味道，还似乎有医疗器械的轻微碰撞声，他问对方是什么地方，对方也不回答，只叫他别吭声，一会就做手术，做完手术就给钱。还没配型就取肾？不合医学常识呀！潘有年暗自打了个问号。

带他来的人说完就进了卫生间嘘嘘，潘有年虽被蒙面但并未被捆住手脚，赶紧扯了面巾，只见屋内光线昏暗，隔壁房间似乎在做手术，屋外不时有狗吠声声，他感觉不妙，这不会是遇上了贩卖肾源的黑中介吧？潘有年顿时想到平时新闻里不法中介雇用无良医生移植肾源，导致供体留下严重后遗症的报道，一个激灵把酒给给彻底吓醒了。趁他们不备，潘有年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回到住处，仍惊魂未定。

04

自这回遭遇惊吓后，潘有年消停了一阵。他自宽自慰地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婆要离婚就离吧，儿子要断绝父子关系，那就断吧，总不能让老子拼了这条命给他们娘俩换钱。一日他窝在出租屋里看电视，看到有个大学生为了照顾身有疾病的母亲，硬是克服常人想不到的困难背着母亲上大学，大学生的举动赢得媒体和社会一片点赞声。潘有年脑子一转，有了主意。

不几日，小城胜利路步行街上有个人差点被人潮淹没，只见那人蹲在地上，手举一个木牌子，上书“卖肾救病危8旬老母”，还有一串联系方式。人群纷纷为那人的一片孝心感动，现场一片啧啧赞叹声，有人还现场帮忙组织捐款。不多久，各路媒体也闻风而动，一时卖肾救母的感人故事瞬间传遍整个城市。那个举牌求助的主角，就是潘有年。

这个世界善良的人还是多，一段时间里，不时有人给潘有年汇来善款。他竟然真的筹到一笔数额不少的款子。潘有年终究不想让一个好好的家就此散席，于是给老婆儿子打电话，告诉他们：婚房的钱，有眉目了！潘有年带着儿子去挑选新房的时候，竟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自得涌上心头。他语气轻松地对儿子说，好好选，挑个满意的！一直愁眉苦脸的儿子咧开嘴，嘿嘿笑了。

05

给儿子买好房子后，潘有年松了口气。不想，还没过上几天安静的日子，又陷入一地鸡毛的烦忧中。

在房管局办手续时，当初报道潘有年卖肾救母的记者看见了潘有年，随后查询到了潘有年买房的铁证，记者气愤不已。感觉被骗的媒体随即推出追踪报道：“卖肾救母原是自编自演，爱心善心遭遇天大忽悠！”，报道将潘有年导演的虚假故事及他的具体家庭信息挖了个底朝天，对他口诛笔伐，一时引发社会强烈关注。

曾经捐款的爱心人士纷纷谴责并要求潘有年归还善款，还有人跑到潘有年家门口诅咒谩骂，更让潘有年胆战心惊的是，有人给它寄来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只鲜血淋淋的断臂——尽管是个假道具，但它的逼真程度还是把潘有年给吓尿了！

潘有年带着老婆儿子如过街老鼠，只得屡次搬家。夜深人静时，躲在出租屋散发着霉味的闷热被窝里，潘有年泛起满肚子的悲凉心酸，流下一片浑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