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七日

第一天


  人们都说,一个人在死之前会看到人生的跑马灯,所有你在意的人和事会一件件在你脑海中闪过。然而并不是这样的。在生命终点来临的那一刻,我没有看到我的家人和挚友,尖利的求救声和铁皮摩擦地面的声音瞬间把我撕裂成碎片,暗红的血雾在眼前蔓延开来,在随之而来的死寂中,我看到了朱丽叶。

  在高中,所有学生分为两类,拥有一切的人和一无所有的人。而朱丽叶就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她总是穿着宽大的衣服,一眼不发地穿过人群,孱弱的仿佛轻轻一推就会倒地碎裂。我知道我在学校是一个受欢迎的人,这意味着我们可以毫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保持自己的行事风格。而正因为我们什么都不在乎,所以才受欢迎。而这一点,从丘比特日收到的玫瑰的数量就可以看出来。

  而我们在每年的丘比特日都会送给朱丽叶一只玫瑰,招摇贴在她的柜子上或者看着丘比特天使亲手交给她,附上写有“明年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卡片。而这将是她这一天收到的唯一赠言。这种恶劣的羞辱方式让我们乐此不疲。我将收到的九只玫瑰塞进书包,包括一只奶油色和粉色旋转搭配在一起的玫瑰,那一朵来自我的暗恋者——肯特。

肯特暗恋了我很多年,大概从我们游戏输掉初吻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我厌恶他总是表现得像整个世界都是他每天早上打开的一份闪闪发光的巨大礼物。这个世界无聊透了,每个冬天都像永无止境。

  见到朱丽叶的时候是在学校的餐厅,她仍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低头抿着嘴,独自穿过人群走向餐厅的后门。高中生总是吵吵闹闹的年纪,只有她从来都是孤僻的一个人,我忘记了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她的,好友说她总是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初中的时候还在野营中尿湿了睡袋,从此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喊她由此而来的外号。即使人们从来都没有亲眼见到这件事,但是有人开始喊了,他们就很乐意相信这是真的,才不会浪费时间去寻求什么真相。我看到她费劲地用肩膀顶开后门,沉默地走了出去。

  所以当她突然出现在肯特的派对上,并且当着所有人面说我们是贱人的时候,大家都像看一个精神病一样看着她。然后事情就失控了,我愤怒地推了她一把,并把一瓶酒倒在她的头上,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酒精和更粗鲁的推搡,朱丽叶像个破旧不堪的袋子被我们堵在中间,只有她盯着我带着怜悯的眼神一直充斥在我脑海里。

  直到房子的主人肯特冲出来把我拉开,我挣脱开,直言不要再纠缠我,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再认识他。是他选择喜欢我的,就理应什么结果都要接受。而他并没有失落的表情,只是凑近我,捏紧我的手腕,说他已经完全看清我了,然后就放开了手。他说,感谢上帝。

  我和好友再也没有心情继续在派对上寻欢,驾车离开了肯特家的别墅。然后就是尖利的求救声和铁皮摩擦地面的声音,无法躲避的卡车将我的身体撞击撕裂成碎片。

第二天


  醒来的时候,妹妹又进来提醒我今天是我最爱的丘比特日。

  我又重新坐上好友的车,窗外不断往后退的黑暗模糊成一幅蹩脚的画卷,上面画的笔画都是我生命的倒数数字。

  我独自坐在派对的沙发上,死后又重生的事实让我一整天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大脑的每一个细胞都像喝了整瓶威士忌摇摇晃晃,让我无法思考这一切。

  直到朱丽叶又一次突然出现喊我贱人。然后就是相同的推搡和吵闹,我晃悠悠站在原地,和人群中的肯特遥遥对望。他盯着我,一脸失望的情绪,仿佛在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是我呢?我生前确实做了一些错事,我的意思是,哪个人没有做过呢?但是我真的活该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吗,以这样一种血腥的方式,被飞驰的卡车撞成碎片?

  我拉着好友离开派对,也迎来又一次的死亡。

第三天


  我竭力与死之前所有人保持距离,然而不论我多努力不再与他们纠缠,他们就又换成另一种方式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我困在里面。这个世界可真可笑,你以为你换了一个选择就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了,其实只是被困在一个巨大的旋转桶里,只是从不同的角度接触了相同的东西。

  我说服了好友今晚呆在家里,我固执的认为只要不开车,只要不去肯特的聚会,就可以沿着时间一直走下去。时间一点点逼近死亡时刻,巨大的恐慌压得我喘不过气,好友已经睡了,我却不敢闭上眼睛,害怕现在的一切都将会被黑暗吞噬,就又会在自己的房间醒来。

  把我从黑暗之中拉出来的是好友的母亲,她拉开门,告诉我们朱丽叶自杀了。

  她是个神经病。我们在她的最后一天里送了她那支玫瑰。这两个想法窃窃在脑子里响起,逐渐声音越来越大夺走我的理智。我仿佛看到街上红蓝交替的急救灯,朱丽叶家门口表示慰问的人群。在她活着的时候,大多数人把她当空气,当精神病,在死之后,或许大家才想起来应该对她好一点。

  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她的呢?我默默走出房间在好友的书房坐下,翻阅着曾经看过的照片集。深夜的一切都很寂静,似乎一个人的死亡并没有改变什么,下一秒我就看到了朱丽叶和好友幼时亲密的合照。我的心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迫切想要知道事实的真相,朱丽叶或许真的行为古怪,但绝不是好友口中说的从小就是个神经病。

  然而来不及了。时间一刻刻逼近,我又一次地坠入黑暗里。

第四天


  我和好友大吵了一架。我无法在得知部分事实真相后还像之前那样忍受她。我认识到我可能做错了一些事,我不能通过别人来对另一个人下判决。

  我在肯特的聚会上喝得醉醺醺,和站在门口的朱丽叶对望。我仓皇低下头,晃晃悠悠想要从渐渐围过来的人群中离开,我不想和她说话,想要从她握着我手腕的手中挣脱出来,她被推搡的样子,她满头是血死掉的样子,接连在我脑海中闪现。这不是我的错,她该恨的是我的好友。

  我似乎看到众人的哄笑,她湿透的头发,血从发尾滴下来。我回过头撞在肯特的身上,他好似已经看到了全程,开口说我看起来,我打断他的话吼道,我看起来是个贱人是吗,这不是我的错,知道吗,不喜欢你也不是我的错。他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轻轻抱了我一下。他说,我只想说你看起来很好看。

  这个晚上肯特收留了我,使我不必再去面对乱成一团的友谊,和即将死掉的朱丽叶。房间很温暖,就好像肯特本身带来的温度。

第五天


  我不再执着于为自己的死亡找一个原因,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用来浪费,还有一部分人像我一样只拥有最后一天,而我只能抓紧这仅剩不多的时间。

  在找到高速路边的朱丽叶之前,我无法从任何途径探寻到她决定去死的原因。我发现我对她所有的认识都来源于好友的说辞,那个全家都是精神病的谣传在我拜访了她的家人后显然站不住脚,她们只是很普通的家庭。她站在高速路边,不断飞驰过的车带起她的衣摆,仿佛下一秒就要迎面撞上去。我艰难开口想要告诉她去死是个很蠢的决定,她却没有回答我,只是静静看着我说,你恨我。

  我没有恨你,我只是不了解你。在死之前我一直对她很坏,在丘比特日嘲笑她没有朋友,和好友议论我压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传言,在派对上把酒倒在她的头上……终于在今天才承认我并不了解她。不过这一切好像对她来说都不再重要了,朱丽叶安静了一会儿,才笑了笑说,对,你并不了解我。下一秒车辆紧急摩擦地面的声音和身体撞击骨骼碎裂的声音又把我拖入了无尽下落的黑暗里。

  我需要和朱丽叶好好谈一谈,在我明天醒来以后。

第六天


  今天我要做两件事,一是在丘比特送出那支给朱丽叶的玫瑰,二是劝她不要去死。我赶到学校从一堆花中翻出那一支玫瑰,又拜托丘比特将我刚从花店买来的一大束玫瑰送给朱丽叶。丘比特日收到最多玫瑰花的人意味着最受欢迎,我尽力让自己表现得友好。

  到了晚上,我把刚出现在聚会的朱丽叶拉到了房间,她盯着我,我知道她想告诉我我是个贱人,相信我,我现在也是这么觉得的。我支支吾吾给她道歉,告诉她我只是不了解她,告诉她我现在想要弥补。朱丽叶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却觉得那是我见过最悲伤的眼神。她细数着我们之前做过的事情,那些恶毒的恶作剧,我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什么,她压抑的痛苦让我感到无力,我企图告诉她我在努力把一切都纠正过来,想要对她做出补偿。就像今天表示友好的那束玫瑰。没想到这让朱丽叶更加愤怒,认为这又是我羞辱她的一种方式。

  我突然明白,所有的补偿都无济于事,我无法通过这种方式让她感觉好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能再假装一点安慰能够让事情没有那么糟糕,所有人都相信了我们的故事,嘲笑地喊她精神病。

  朱丽叶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颓下来。然后她告诉我,她和我的好友的故事。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好友一直恨她,好友害怕她。害怕目睹她一切糟糕秘密的朱丽叶会告诉所有人她不堪的过去,所以好友决定将所有事情都编造成朱丽叶的过错。

  然后所有人就都相信了。

第七天


  我终于不再被吸入黑暗,而是顺着一道白光漂浮上空中,我看到了我的好友、朱丽叶还有肯特,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源源不断留下来,没过了眼睛让整个世界变得模糊。

  但我清楚地知道,在几秒之前,我成功地将朱丽叶拉离飞驰而来的汽车。就在前一天,我还眼睁睁地看着朱丽叶被撞飞,冷雨和哀嚎充斥着我的记忆。

  这次,我终于看到我最在意的人在我眼前闪现,我放松身体让自己一直往上、往上,直到一切归于平静。





属于《忽然七日》这本书的读后感吧,重新组织写了一下给自己印象最深的剧情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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