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这真的是一部丧到极致的电影。
上一部让我从头哭到尾的电影还是《霸王别姬》。它们不像其他影视作品,总在重要的节点上给观众痛快的一击,一下子赚足眼泪;而是从头到尾都充斥着悲剧色彩,无论从色调、剧情、甚至叙述方式,无不告诉你,这就是一个不可更改、不可逆转的悲剧故事。
松子与霸王别姬的不同就在于后者背负了浓重的时代色彩,它的悲剧大的轰轰烈烈,又悲剧得理所当然,那是时代的伤口。而前者却是一个普通人的悲剧,导演叙述手法轻描淡写,更甚至加入黑色幽默,带着冷眼旁观的辛辣。因此,松子的悲剧就显得更加可悲,让人难过得找不到着力点,胸中积闷,无法疏解。
毋庸置疑,松子的一生是悲剧的,然而比这跟悲剧的是: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她的悲剧多是自作自受。
她丢掉工作、她离家出走、她遇到渣男,她堕落杀人、她再次遇到渣男,再次堕落……一步步将自己送上“被嫌弃”的道路。而原本她的每一次人生转折,都有回转的余地。丢工作时,如果与父亲商量一下;离家出走时,如果不推开拼命挽留的妹妹;遇到暴力男时,如果决绝离去,不卑微讨好;坐牢出来后,明明已经走上了正轨,如果不推开关心自己的朋友,义无反顾投向“渣男”的怀抱……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犯贱,自作自受,NO ZUO NO DIE。
我们对松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就是无法讨厌她,因为她所有的弊病都源于性格缺陷,而所有的性格缺陷又都源于成长过程中的家庭影响。从小无论她表现得多么好,父亲都吝啬嘉奖,甚至表现的越好,父亲越是不开心,因为家里有一个永远比她弱的妹妹。她越好,对比之下的妹妹,就越会感受到命运的不公。父亲在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有身体缺陷的妹妹之时,又亲手造就了原本身体健全的松子的性格缺陷。
而除了这些性格缺陷,其实松子还有很多优秀的特质:她善良单纯,漂亮性感、又很努力、学习能力也强,还拥有傍身的技能,会美发、会唱歌。这些特质足以让她很好的生存下去。并且她还有一般人难以企及的强悍生命力。当看到她杀人后,跳下阳台的那一瞬间,又反手抓住栏杆时,以及她了无生机的拖着臃肿沉重的躯体,在腐败恶臭的房子里,活了十几年时,我们就被她的强悍生命所折服。
对于松子来说,让身体活下去,并非难事。
她一次次坠入无尽的深渊,也并非为了生存。
臧克家说: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作幻光,谁便沉入了无边的苦海!没错了,松子每一次义无反顾,都因为有幻光可追逐,而每一次自暴自弃,也皆因幻光破灭。
因此,松子悲剧的一生,不是在为“活下去”做斗争,而是在与“为了什么而活下去”困斗。
影片里有一个魔咒般的台词:生而为人,我感到抱歉。
这是影片里两个重要人物的遗嘱。一个是有作家天赋的暴力男,他留下这句话后,便闯入火车轨道自杀,这句话应该是作家对生命的终极思考;另外一个便是松子本人,在那个腐败不堪的公寓里,每当她魔怔时,四面八方传来:“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的魔音时,她就会疯狂的写:生而为人,我感到抱歉。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扑倒在如垃圾堆的房里时,密密麻麻的乌鸦塞满了整个屋子,令人毛骨悚然。如此魔幻现实的手法,这样的安排一定别有深意,随即我百度了一下,鸦在日本有超度亡灵魂的意思。没错了,彼时的松子,不过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一个健康的人,应该是有健康的体魄。体,即身体,是造物主给的;魄,即精神、灵魂,由自己后天创造完善。作为人,二则缺一不可。他们感到抱歉的是:造物主给了他们人的身份,而他们自己却丢失了灵魂,变得残缺,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却又偏偏残败的活着,仿佛在苟且偷生。因此:生而为人,他们感到抱歉。
作家说自己是太宰冶的转世,也不过是在寻找一种精神寄托,希冀与世界有一点牵扯,让活下去能“名正言顺”。当松子离家出走,弟弟又再三告诉她,家人与她断绝关系时,她的生命就彻底漂泊了,无依无靠,没有了归属,没有了存在感,仿佛也没有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最终不知道生命的意义究竟为何?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所以,她为了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努力的,不停的追逐着各种幻光,寻求精神寄托。对作家自虐似的讨好,对阿龙的义无反顾的追随,对那条酷似家乡的河的偏执……都是如此。每一次燃起希望时,她都忘情的歌唱,那是对生命之火的礼赞。
当她去好朋友家过生日时,明明已经到了楼底,却落荒而逃,原因不过是因为好朋友一句:我回来了,对面有了回应:欢迎回家。而她每晚独自回家时,那句:我回来了,却永远没有回音。她感受到了落差,发现她们不一样。而此时,迎来了阿龙,阿龙需要她,她也因为阿龙找到存在的意义、活着的理由,所以她愿意为阿龙,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甚至无所畏惧到愿意与他一起去死。
她并非害怕孤独,她只是害怕没有“幻光”的生命。在牢里,凭借着一丝对理发师的想象,便重新生机蓬勃,元气满满;在阿龙入狱后,凭着对阿龙的思念,再次充满斗志的,生机盎然……你发现了吗?只要给她一点光,她就能重新站起来。
可阿龙出来后,那懦弱的一拳,又将松子的这道光,再一次掐灭。后来,她也曾燃起过一道光:疯狂的迷上了一个男团成员,为他打call,给他写信,将自己的一生写给他看,试图在他身上寻找活下去的理由。然而,所有的信都石沉大海,幻光再度熄灭!
弹幕中有骂渣男的,说松子遇人不淑,也有人说松子是自作自受,正常人怎么可能过成这模样;好在弹幕里还有这样一条:如果我是松子,大概早就自杀了。
所以,这也真的是一部正到极致的电影。
就算幻光一次次破灭,松子也从未放弃过追逐,就算生命如此破败,她也从未想过自杀,她是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想要:生而为人,不感到抱歉。我想这也正是影片想传达的精神。
男主阿笙的女朋友留下了一句话:人生的意义,不在于拥有了多少,而是付出了多少。老人们常说:人能活着,不过是因为一口气,这口气没了,生命也就没了。这口气,就是这个身体与这个世界的那一丝牵绊。活着,是为了家人、为了朋友、为了爱情……这“为”字,就代表着付出。一路走来,松子遇渣男无数,看似盲目付出,其实也是在为她自己,只有不停的追着幻光,她才有活着的理由,才不会:生而为人,感到抱歉。
这个片子,让我还想到了余华的《活着》,活着的最后主旨是:“活着,只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这是一种“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中式大智慧,不是每个人都懂得的。松子也曾这样活着过,在牢房里有段时间,她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却活得像个永动机。
不管怎样,我觉得松子的结局很好,她与妹妹和解了,也是在希望中死去的。而且导演在最后还安排了一个彩蛋,松子的灵魂终于回家了。
松子:我回来了。
妹妹: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