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号房”背后的韩国性剥削阴影：“一辈子生活在这种恐惧中吧”
▲“N号房”事件主犯赵主彬开设的“博士房”规模最大，会员人数超过26万，最多时有上万人同时在线。资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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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要求所有受害者用刀在身体上刻下“奴隶”“博士”等字样，拍照上传，以此证明“确实是我制造的奴隶”。“博士房”的会员人数超过26万人，最多时有上万人同时在线。韩国现有大约5100万人口，也就是说，平均每200个人中，可能就有一人观看过“博士房”里的这些影片。
卧底记者鼓起勇气用聊天室内共享的电话号码联系受害者，想告诉她们可以得救，“我想告诉你们，你们没有做错什么，不要害怕”。但大部分人没有接电话，第二天号码就变成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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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南方周末记者 李慕琰
责任编辑 | 邢人俨
在韩国，这起骇人听闻的犯罪事件从2018年12月持续至2020年3月。名为“GodGod”的嫌疑人创建了“N号房”，每个房间有三四名“奴隶”，共有20至30人。他还用“女护士、女教师、女中学生”等标签给视频分类，供用户选择。
“N号房”在活跃了几个月后销声匿迹，但之后出现了更多类似的聊天室，其中“博士房”规模最大。房主自称“博士”，他开设了名为“试吃”的聊天室，任何人都可以进入和观看。加入付费聊天室，则需要支付不同等级的会员费，最昂贵的一级为150万韩元（ 约合人民币8500元 ），通过比特币交易。
“博士”要求所有受害者用刀在身体上刻下“奴隶”“博士”等字样，拍照上传，以此证明“确实是我制造的奴隶”。他要求少女们裸体将内裤蒙在头上，翻着白眼剧烈抖动身体等。观看者经常在聊天室内起哄“一起强奸吧”，就像日常问候一般。
“博士房”的会员人数超过26万，最多时有上万人同时在线。韩国现有大约5100万人口，也就是说，平均每200个人中，可能就有一人观看过“博士房”里的这些影片。
截至2020年3月20日，韩国警方逮捕了124名嫌疑人、拘留18人，包括主犯“博士”，但“GodGod”仍然逍遥法外。“博士”真名赵主彬（ 音 ），25岁，大学毕业两年，曾是大学学报编辑，写过不少政论文章。作案期间，他还参加过保育院的志愿者公益活动。警方在他的家中搜出1.3亿多韩元（ 约合人民币74万元 ）现金。
韩国总统文在寅下令彻查“N号房”事件，要求警方调查聊天群所有会员。韩国网民在青瓦台网站就此事发起了请愿，截至3月24日17点，要求公布加害者和聊天室会员身份的请愿人数已经超过了440万，成为韩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请愿。
请愿发起人写道：“只处罚管理者、供应商根本没有作用。因为还有需求者。如果不对需求者的购买行为进行处罚，这一切一定会再次发生。”
韩国最大门户网站Naver的问答社区中出现了大量的网友提问：“不小心进过N号房，下载过几段影片，事情曝光后注销会员并且删除了Telegram，这样会被罚吗？”“曾经下载过大概两段影片，但手机已经丢了，账号也注销了，这样就不会被罚吗？”
目前，韩国警方掌握线索的受害女性多达74人，其中16位是未成年人，年龄最小的一位是年仅11岁的小学生。
2020年3月，发生在韩国的恶性集体性犯罪案件“N号房”事件震惊世界。资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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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以为你逃得掉”
“N号房”的运营者利用社交软件搭讪女学生，引诱对方点击病毒网站，取得她们的个人资料，再伪装成警察联络她们，谎称她被人指控散播淫秽信息，要挟“当一星期奴隶就放过你”。
“博士”和他的同伙则假借高薪兼职的名义，利诱对方拍摄裸照；之后再威胁散布裸照、杀害亲人，进一步提出更多性剥削要求。
据韩国媒体报道，有受害者收到威胁短信，对方声称要把她自慰视频和性奴合同发给她父亲，并公开到社交网络。“我以前说过，如果不听话，就毁了你的生活，”短信中写道，“别以为你逃得掉。”
另一条短信称：“我还会给你们家里寄点什么去。一辈子都活在这种恐惧中吧。”
2019年6月，韩国《国民日报》的记者开始了卧底调查。他们潜入“N号房”的衍生房里，发现一天内就有超过1.5万条淫秽信息，大多数是强奸儿童的影像制品或非法拍摄品。如果不上传自己的拍摄品或参与性骚扰对话，就会被强制退出。
受害者大部分看上去是中学生，卧底记者亲眼看到了模仿狗叫、裸体躺在男厕所地板的孩子们，对着摄像机自慰是最基础的要求。
采访过程中最艰难的一天发生在2019年夏天。一位少女被关在疑似旅馆的房间里，随后一个成年男子进去对她实施了强奸。整个过程在聊天室内直播，观看者一片欢呼，“这就是收拾宠物”。卧底记者把所有截图交给警方，但在随后几天深陷无力感，“这对于正在某处被害的孩子来说有什么用呢？罪恶感和恶心并没有消失”。
看到幼虫在女性体内爬来爬去的视频后，卧底记者被噩梦折磨了许多天，“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那个场面”。
记者平均每天走访约30个房间，每个房间基本都有数千名男性参与，确认到的最多人数超过2.5万人。在一间一万多人的房间里，“博士”发布了他所写的小说，内容就是如何拍摄和剥削女性，收获了会员们的欢呼。
聊天室内的受害者多达数千人。她们的个人信息也不是什么秘密，被当作赠品提供给会员。
卧底记者鼓起勇气用聊天室内共享的电话号码联系受害者，想告诉她们可以得救，“我想告诉你们，你们没有做错什么，不要害怕”。但大部分人没有接电话，第二天号码就变成空号。
“被关进地狱的孩子们现在在哪里呢? 我们能不能尽快找到那些孩子呢？”这篇报道发出了这样的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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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砧板上的肉，一个性对象”
根据2018年BBC的一则报道，很多韩国女性在进入公厕时，都会先检查里面是否有偷窥孔或摄像头，“因为韩国举国上下偷拍色情影片成风”。
韩国警局每年会接到超过六千起色情偷拍案件，80%的受害者是女性。服装店、健身房、游泳馆等场所也遍布隐秘的摄像机，拍摄到的素材则被发布至色情网站。
最臭名昭著的色情网站Soranet成立于1999年，有超过一百万用户。据“反偷拍组织”RPO统计，每天至少有100张偷拍图片和30个偷拍视频在Soranet上流传。很多内容来自厕所和更衣室的偷拍摄像头，还有报复前恋人的不雅视频。
2016年，Soranet在公众压力下停止运营。2018年，网站创办人之一宋女士被逮捕，判罚14亿韩元以及参加80小时性暴力预防教育。包括她丈夫在内的另三名共同创办人仍然在逃。
韩国女生Kim曾在餐馆里被人偷拍裙底，她发现后抢过对方的手机，结果发现这些偷拍视频已被分享到了聊天群里，供其他男性评头品足。
“当我第一次看到那个聊天室时，我非常震惊，我的头脑一片空白，然后我就哭了。”Kim回忆。接下来去警局报案的过程也让她受伤，她担心被指责穿着暴露、随便，“在警局里，我觉得非常孤单。我觉得所有男性都把我看成一块砧板上的肉，一个性对象。我觉得很害怕”。
韩国女性政策研究院曾对庆尚南道中小城市的警官做了一项调查，大部分受访者认为，一半以上（ 53.8% ）的性暴力是由于女性穿着太暴露引起；当醉酒女性遭受性侵，37%的受访者认为责任在于女性。
2019年3月，韩国男星李胜利、郑俊英、崔钟训等被曝在通讯软件中散播偷拍视频，用侮辱、物化的语言大肆嘲讽和攻击女性。11月，韩国法院分别判处郑俊英和崔钟训6年和5年监禁，罪名是对醉酒女性实施轮奸，郑俊英还拍下性侵视频，和友人分享、传播。
“我们无法想象受害者后来发现时，可能感到的痛苦。”法官姜成秀（ 音 ）说，郑俊英似乎只是把受害者当作一种享乐的工具。
2019年11月，28岁的韩国女星具荷拉自杀身亡。她生前遭受前男友崔钟范的暴力对待，对方抓头发、推撞墙，威胁要曝光她的性爱视频。法庭判处崔钟范有期徒刑1年6个月，缓刑3年执行。但因二人是情侣关系，视频中没有显示女方阻止，他拍摄性爱视频的行为被认定无罪。
即使备受追捧的女明星们也无法免于性侵害的恐惧。2009年，29岁的演员张紫妍自杀，留下两百多页的遗书，讲述了自己出道4年来，被公司老板殴打、强迫性交易的遭遇。她写下：“每当穿新衣服时，就是必须跟新男人陪酒陪睡的日子。”
韩国演艺圈盛行“陪酒文化”，根据张紫妍事件改编的电影《玩物》最后展示了一项数据：韩国女艺人中有45.3％曾被要求陪酒，62.8％表示曾被节目关联者或社会有势力者要求进行性接待。
张紫妍案件因“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2019年再次引发关注后，韩国检方进行了审议，但认定无法重启调查，最终错过了公诉时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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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是女性，而自己厌恶女性”
世界经济论坛最新发布的《2020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显示，在参与统计的153个国家里，东亚三国的性别平等指数普遍不高，韩国排名108位。
强奸、杀人、强盗、诱拐在韩国被称为“四大重要犯罪”。韩国法务部的数据表明，这些犯罪行为的女性受害者比例相当高，从1995年的72.5%增长至2016年的87.2%。相当于几近每十位受害者中，有九位都是女性。
韩国大检察厅的报告显示，2005年至2014年的十年间，性暴力犯罪的数量翻了不止一倍。据《朝鲜日报》统计，10-19岁遭受性侵的比例是美国的2倍、日本的10倍，多达一半是集体性侵。这些案件中，报案率仅一成，起诉率低至2%。
2004年，韩国一位初二女生因为拨错电话，和表姐妹一起在密阳市被高中暴力团伙多次轮奸，涉案人数多达四十余名。
2005年，光州仁和聋哑学校的一位职员揭发，学校教职人员长期对残障学生实施虐待和性侵害，前行政室长用绳索捆住听障女学生的手脚，将其强奸致伤。案件审理后，判罚很轻，许多加害者根本没有得到实质性惩罚，仍继续在学校担任职务。直到由此事改编的电影《熔炉》上映，引起公众关注和不满，警方重启调查，发现14人涉嫌性侵，学校于2012年关闭。后来，韩国国会通过了《性暴力犯罪处罚特别法部分修订法律案》，又名“熔炉法”。
2006年到2008年，一位女大学生惨遭杀害案件牵出凶手姜浩淳在短短两年间性侵并杀害了7名女性的犯罪事实，她们分别是一位上班族、两位大学生、一位家庭主妇、三位KTV伴唱小姐。
2008年，57岁的男子赵斗淳性侵8岁小学女生，造成后者终身残疾，被判处12年有期徒刑。这一案件改编为电影《素媛》。
2012年，水原市一名28岁的女性报警，在电话中痛苦叫喊7分多钟，但警方认为是夫妻吵架。最终，这名女子被奸杀并碎尸。警方的怠慢和失职引起社会公愤。
层出不穷的性犯罪摧毁了韩国女性的安全感。尤其是2016年5月，首尔江南地铁站的公共卫生间内，发生了针对女性的无差别随机杀人案。凶手以“对方是女性，而自己厌恶女性”为由，将一位23岁女子残忍杀害。监控画面显示，在受害者出现以前，一共有六名男子经过，但凶手都没有采取行动，直到第一位女性出现。
事发后，江南站出口附近贴满了密密麻麻的便条，人们自发前来进行悼念。便条上写着：“原来不是只有我感到不安”“我也有类似的经验”“我不过是偶然的活了下来”。
女性学者权金玄英（ 音 ）说，“女性之所以掀起了这样一股追悼的风气，是因为二十多岁女性虽然表面看起来拥有很多东西，但她们认为，在蔓延到整个社会中的厌恶女性文化中，自己成了别人嘲弄的对象，对自己不安的地位充满担心和恐惧，却没有人可以吐露”，“她们自己抛出了在韩国社会已经难以生存下去的这个严重问题”。
随着反性骚扰与性暴力的浪潮席卷全球，韩国导演金基德、总统热门人选安熙正等知名人物卷入性侵丑闻。《朝鲜日报》报道称，该浪潮引发了“恐女症”，有男性发帖表示，“女职员让他感到害怕”，“跟女人在一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男人只能和女人保持距离”。
美国学者凯特·曼尼在《听话女孩：厌女的逻辑》一书中提出，厌女的作用就是通过敌意打压女性，服从男性中心对她们的规限。当女性获得的解放越多，厌女的反扑也就越强烈。
近些年来，韩国不断推出越来越严苛的性犯罪惩处措施，包括提高量刑标准、应用电子脚镣、实施化学阉割等。2013年6月19日起，针对儿童和青少年的性犯罪最高刑期升级到无期徒刑，在暂停死刑的韩国，这已是最高刑罚。
化学阉割用医学手段使男性失去性冲动，但有专家认为，减少性欲未必能阻止犯罪，因为施暴者的目的不一定出于性欲，“这是关于权力，它是关于控制别人和其它各种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