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2
说起Sean Parker,这个人简直就是一部行走的R级片。抽大麻、跟未成年少女搞不拎清、用Napster整垮了唱片行业,还折腾报废了两家互联网公司。他居然还没被人挫骨扬灰,也是命大了。
一开始在Palo Alto,我就知道这个人非常不正经。Dustin和Mark他们太嫩,最多玩玩泳池滑索拆个烟囱和屋顶,而Sean Parker一出场,我就有预感,这人肯定有办法字面意义上的把房子给拆了。
一开始Sean Parker确实给我们带来了好消息:虽然这人看上去没啥能耐,但他认识的大佬们给Facebook带来大量投资。
我,终于,看到未来了。
所以我每天都在手提电脑前更加努力地吨吨吨吨吨吨。
不。我说错了。
所以我每天都在手提电脑前更加努力地编程。
Sean Parker这个人就跟龙卷风似的,带着一堆姑娘和他的吸入器在这儿住下了,就跟我们一起。他几乎没个消停的时候,音乐开得震天响,他带来的姑娘们看着挺养眼的,一张口感觉都没读过高中。她们整天窝在沙发上叽叽喳喳,要么就互相乱摸的时候发出尖锐的笑声,对我的耳朵造成二次伤害,要不是我感觉她们跟我的妹妹们差不多大,我可能会忍不住掐死她们。
过度工作使人烦躁。
我一度疑惑为什么我们的投资人会成为Facebook初代办公室/宿舍的常驻人口,毕竟他享受的时候显得非常理所应当,我猜他应该很有钱。Dustin悄悄告诉我,他现在居无定所。
搞了半天,舌灿莲花、在一群程序员里独领风骚的Sean Parker原来是个落地凤凰。
不过他能把钱带来,我决定忍耐一下他。
那晚Sean照例又跟他带来的漂亮姑娘们在客厅里high得天翻地覆,Dustin被他放在一边写代码,我跟另外一个实习生一起调试程序,忙得热火朝天。
Sean Parker不是个东西。他对Mark百般讨好,说话的时候温声细气,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英国女王皇冠上的大钻石,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堆在他面前,然后再把一切妨碍他和Facebook的所有障碍全部清除干净。但是,Sean Parker对Dustin和我们这种程序员,简直就是周扒皮。他永远只有两句话,第一句叫“你快去编程!”,第二句叫“你怎么还不去编程?”
仿佛我们都是不用吃饭不用洗澡不用睡觉的机器。
Dustin对此毫不在意,他似乎默认了Sean Parker不会好好说话,他唯一失望的地方就是,Sean Parker来了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玩过一次泳池滑索。因为他跟Mark提议要修改网站的更新进度,比我们之前的计划要拨快至少两个星期的进度——出于去见天使投资人的融资需要。所以我们就像被钉在位子上似的,只要睁着眼睛就永远在编程。
正当我打算让那些姑娘们把液晶电视里不知道什么游戏的声音调轻一些的时候,有人敲门了。Sean Parker一边对电话那头的酒肉朋友们大呼小叫吹嘘他最近“淘到的金矿”,一边开了门。
我抬起头,看到了久违的CFO。原谅我因为沉迷代码的缘故,对周围的一切无知无觉。
直到他出现,我才发现今晚的Palo Alto居然下雨了。他原本永远用发胶打理整齐的头发湿淋淋地耷拉在额头上,衣服从里到外全部都湿透了,裤脚往下滴着水,狼狈至极。
“Mark一个小时前就该来机场接我,我一直在打他的手机。”
他走进屋,给因为封闭太久而闭塞的房子带来一阵新鲜雨水的腥气。
Dustin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转过身眉飞色舞地喊了一句:“wardooo——”
被淋湿的CFO露出了他进屋以来最温暖的表情。
Sean Parker啧了一声,略带不耐烦地转身过来对Dustin说出他的经典台词NO.1:“你快去编程!”
然后他就乖乖地背过身子继续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
Eduardo Saverin明显有些恼怒,他抿了抿嘴,仿佛想把火气就这么咽下去。我猜之前肯定没有人敢这么对Dustin指手画脚的,哪怕是开玩笑的也不行。
我碰倒了身边的啤酒瓶,这才发现我又一次把身边所有瓶子里的酒喝完了,所以我站起身把空瓶拿去厨房。
“嗨,Saverin。”我打开冰箱的时候扭过头跟他打了招呼。
我们消失已久的CFO尽管湿透了但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家教。他朝我点点头:“你好。”
也许因为他之前对Facebook不闻不问的态度实在是让我很难喜欢他,但他毕竟也是我的老板。并且,平时那么光鲜讲究的富家公子淋成落汤鸡,怎么看都有些让人于心不忍,他实在是不适合这么落魄的处境。
所以我出于礼貌问了一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我猜他会需要一条毛巾。他浑身颤抖得像是一片风中的落叶。
Sean Parker那个周扒皮转过身来,以他对程序员最和颜悦色但是依旧很刻薄的语气对我说道:“Asimov小姐,请你现在立刻去编程。”
在这里Mark最大,其次就是Sean Parker,Mark没说话的时候我都得听他的。那时候的我,还有Dustin,其实都有点怕他,毕竟他是老江湖,而我们都是愣头青。
Mark如果说是我们不近人情的班长,而Sean Parker绝对是严厉而不讲道理的小学老师,并且他没有人民教师的道德感,确切地说,他没有一个正常的美利坚合众国公民的道德感。这天底下,大概没有Sean Parker做不出的事,只要那对他有利,或者他想。
“Oops.”
我不敢顶撞Sean Parker,只好耸耸肩,转身抱着啤酒回到了电脑桌前。
Eduardo深呼吸了一下:“Sean,他们多大了?”
Sean Parker对待这些问题已经是老油条:“问女士的年龄并不礼貌。”
Eduardo重复了一遍,而他的语气却满是暴风雨前的宁静:“Sean,我问她们多大了。”
Sean Parker动了动眉毛,语气开始生硬:“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Eduardo讽刺地笑笑:“我读过不少关于你的东西。”
“你知道我多了解你吗……一点都不。”
巴西出生美国东岸富人区长大的Saverin在打嘴皮子仗上肯定比不过放荡不羁的硅谷流浪汉。他们根本不是一个段位的人,Saverin不可能赢。在场唯一能够骂赢他的人是我,而我不敢。
Mark下了楼,脸上是连续编程三十六个小时之后小睡也无法抹去的疲惫和放松,他看起来有些愉快,也许是休息够了。
“Wardo,你过来,我给你看一点新奇的东西。”
他对Eduardo Saverin身上的雨水视而不见,事实上,我感觉我是整栋屋子里唯一一个能看到他被淋透的人。
这他妈到底是不是我编程太久的错觉?
“嗨,Dustin,Vera,”Mark朝我们走来,拍了拍Dustin的肩,“给Wardo看看我们的’墙’,我们想管这个叫’墙’。”
而Sean Parker这个惹祸精挑起了和投资人有关的新话题。
“为什么他在安排投资人?”我们消失了很久的CFO对CEO追问。
Mark抽了一根红蜡糖放在嘴里:“你的飞行时间太长了。”
Eduardo Saverin已经无限接近歇斯底里:“不,是我在肯尼迪机场通道等得太久了,在行李区等得太久了,在飞机上待了太久。”
Mark顿了顿。
“……我一直在为我们的事奔波忙碌。”
我踢了Dustin一脚,感觉Eduardo Saverin终于要爆发了。
他猛地转过身,对Sean Parker流露出一种克制而猛烈的反感:“而他,他就是个免费的房客,住在我,Eduardo Saverin慷慨解囊租的房子里。”
真是文明人,吵架都那么规矩。
“我听说过你有个有钱的老爸,闪闪发亮的燕尾服,选修过哈佛的调酒课……”
Sean Parker有一百种方式让人生气,这只是其中他最最最得心应手的一种。
紧接着,Mark和Eduardo隔着一道房门爆发出剧烈的争吵。我并没有要听墙角的意思,是这屋子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差。
Mark的语速飞快,短促有力得如同能够直接穿透门板的子弹。“我怕你如果不搬来的话,就会被我们落下。这一切发展得都比我们预想得要快,比——”
Eduardo不甘示弱地用更大分贝回敬过去:“我在纽约每天乘十四个小时的地铁,就为了给我们找到——”
“那你有什么成果吗?”Mark冷酷地打断了他。
接着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Eduardo发出了几乎破碎的声音。
“……所以,你指的’被落下’,是什么意思?”
咚的一声,门板被甩开,我浑身抖了抖,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就看见了Eduardo Saverin像一阵风一样卷出了屋子,他潦倒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加州昏昏沉沉的雨夜里。
我又踢了一脚还在写代码的Dustin:“他们这样没事吗?”
“他们?”Dustin停下手头的代码,一头雾水地看着我。
“Mark和Eduardo。他们刚刚大吵了一架。难道你没看见吗?”
Dustin用他一脸迷茫的表情问我哪里有什么不对。
我几乎怀疑Dustin跟我不在一个次元,或者说这屋子里的所有人和我都不在一个次元。
这可真他妈魔幻现实主义。
过了一会儿,他摸摸脑袋,似乎在努力给我一个我可能想要的答案:“上次Mark在Wardo还没同意的时候就花了两百美元买了服务器,Wardo最开始挺发毛的,但最后不是也理解了吗?这就是他们交流的方式啊。”
可是他们刚刚互相责备互相折磨的样子,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朋友,也不像是CEO和CFO。
这太病态了。
我继续问道:“Dustin,他们之前就是这样的?”
大一大二的时候我几乎只和Dustin玩儿,跟Mark打照面的机会寥寥无几,更别提跟我距离十万八千里的Eduardo Saverin。
Dustin眨眨眼:“之前?之前没有Facebook。”
呼。我感觉我几乎要和Dustin吵起来了。
Sean Parker听见我们窃窃私语,抓住了我们在偷懒的证据,转过头来低吼道:“你们怎么还不去编程!”
我忍无可忍几乎要开口回击他,而Mark比我先跳了起来。
“Sean,别这么对他们。”
害人精碰了个钉子,翻翻白眼去沙发上和他的姑娘们谈天说地了。
天边闪过一道惊雷,超大显示屏表示我的电脑还在吭哧吭哧地跑着程序,而我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趴在电脑前面睡着了。
凌晨一点半,办公室里的人都不在,左手边Dustin的位子空荡荡的,我猜他大概去洗澡了。
我把不知道谁给我披上的外套扒拉下来,这件夹克衫那么大,肯定不是我的,所以我逛了一圈,把它搁在了衣帽架上。
Dustin擦着头发回到位子上:“嗨,你醒了。”
我点点头,抹了一把脸,打开抽屉开始找蛋白棒和无糖红牛。
“Mark应该还在。”Dustin走了过来站在我身后,右手食指虚指着我的屏幕,“这里,还有这里,我们应该再去问问他的意见。”
我剥开包装纸咬了一口蛋白棒,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Dustin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们一起去——”
我伸出手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先去把你的头发弄干。”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湿漉漉的头发引起了我心里的某种不适感。
Mark那间全由透明玻璃组成的办公室离编程部并不远,事实上,我只需要走三步就到了。
CEO照例在他的桌前敲着键盘,专注地扩建属于他的疆土。
然而我刚打算敲一下他办公室的那扇已然敞开的门。
“Wardo!”他突然喊了一声,“我刚想到一个绝妙的……”
日光灯赤裸裸地把井然有序的一切照得透亮。除了电脑因为CPU过热而启动的风扇声以外,他的办公室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低下头拖了拖自己的椅子,重新敲起了键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