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用目光跟着叶修的手指,一条条粗细不同的线代表的是他们曾经走过的路,蛛网一般覆盖着从鹞子起飞到坠毁的坐标之间的全部区域。
六年了,他们几乎翻遍了每一处草甸,踏遍了每一个山坳,掀开过每一块岩石。期间惊险自不必提,命悬一线的情况也有过几次。
对他们来说,这样的行动跟以前的行动既相似又不同。相似的是同样会流血受伤,生死难料;不同的是以往的行动最多十天半月,目标明确,而这个行动,他们押上了一辈子。
最开始的时候,因为兴欣和蓝雨立足未稳,喻文州和黄少天还没有被军方彻底信任放手,他们所接的任务大多集中在东南,所以叶修单独行动了半年。
第一次意外发生在叶修尝试入冬后利用雪橇穿过一片雷区,去另一面的山里探查。行至中途,一颗地雷意外被引爆,幸好有半米厚的积雪提供缓冲,叶修被气浪掀飞后只受了轻伤。
那次的冒险经历让他们集体决定,今后只在夏天行动,本来在冰雪覆盖之下,寻找的难度会被无限制加大,如果赔上了谁就更加得不偿失。
王杰希经过半年的接洽经营,加入了S国新政权对外开放投资的大潮,以小麦马铃薯种植为名,在距离他们最后一次任务出发线一公里的地方买入了一块二百亩的山地。
在地广人稀的S国这块地不大,所以并不引人注意。而那之后叶修他们就有了固定的根据地,每次搜索行动,都是从农场出发,张新杰更是陆续把一些急救装置分批运到了农场。
有了准备不等于规避了风险,最惊险的一次意外发生在三年前,叶修和喻文州返回途中被伏击。对方投掷的手雷引发山石塌方,叶修为保护喻文州腰椎受伤,喻文州则是右臂骨折。
幸好张新杰当时正在农场,救治及时,才有现在叶修依旧活蹦乱跳,而不是终生坐在轮椅上指点江山。
在那之后,他们变得更加谨慎,尽量使用能够搞到的高科技装备,不再冒进,不再单独行动。用叶修的话说,他们不敢死。
天道酬勤,或者天网恢恢,在一个月之前,他们的搜索终于出现了转机。
叶修和王杰希再次空手而归的路上遇到沙暴,方向难辨之下,两人绕了一个大圈儿,最后潜入了某座山脚下一个国防军夏季补给点,躲上一个半封闭的露台。
就是那天,随着旱天雷炸响,一道闪电直劈而下,过于反常的气候现象让他们好奇探头。下一秒,两个人同时端枪,透过全气候瞄准镜,他们看到了一个圆柱体。
在拍回来的照片上,一个灰黑相间的圆柱体卡在谷底一棵中间被雷电劈开的红松枝丫间,在浅色的木纹衬托下更像是一段枯木。
“这里距离鹞子的既定航线很远,但杰希确认这就是那一批武直标配的黑匣子。”喻文州抬头看看王杰希。
“三面环山谷底气流变化太大,老苏是撒癔症了才会从这里过,我一直觉得可能是被什么动物带过去的,而且,最后……”最后的出事地点离这里更是十万八千里。
黄少天在搜索中曾遇到过狼群,每次提起都会自吹自擂一番,但他所说的这个推测也未必没道理,其他人也觉得有这个可能性。
“怎么过去的不是重点,重点是怎么弄出来。”若论驾机,王杰希的技术无疑是所有人里的翘楚,他不反对黄少天的猜测,但他也不觉得那里真的是飞行禁区。
“这里周边的环境,我们后来去踩过点儿”叶修用拇指按住那个三角,食指画了个圈,在每一个标了海拔的点上略作停留。
“是个葫芦口儿,三面环山,一面平川,内膛里是深谷,里面是原始森林。进不去出不来,兵家死地。葫芦口三面是山,每一边有一排人守着。”
王杰希看看张新杰,身为军医,张新杰战术素养丝毫不在他之下,虽然只有理论没有实践,但足够他骄傲了。
张新杰收到暗示,开口“死地驻军的原因是,这是一处天然屏障。只是气候条件苛刻,这些驻军每年只有三个月在山上。”
黄少天挠挠下巴“可惜我们等不到他们撤走了,既然我们能发现,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们也可能发现,虽说有驻军的地方野生动物出没可能性不大,但搞不好蹦出个猴子什么的给抱走了,咱可就白忙活了好几年。或者被他们发现我们,真扛上,就算是和平时期不能动用大杀器,扔出一个团来,我们两队人估计也跟蚂蚁差不多了。”
“S国连年战乱,这些兵跟咱们那些从没上过战场的义务兵是两码事儿,悍不畏死不至于,但兵油子更难应付。”跟黄少天的脑洞大开不同,王杰希的分析向来更偏向实战层面。
“所以这次最关键的就是时间,没有提前演练的可能,行动开始我们唯一能凭借的就是,大家互相之间的默契。”喻文州考虑的是指挥角度。
“天时地利都让他们占了,我们只能动作快、出其不意。”叶修拍了拍身边的黄少天,若论出其不意,黄少天当仁不让。
“你们拖住守军,王杰希把我扔下去就行。”黄少天扬扬下巴,说得大义凛然。“把你扔下去喂猴子?刚才还说森林跳伞等于自杀呢。”叶修一句话,紧张的气氛又缓和了下来。
“谷地夜间上升气流相对较稳,我可以尝试悬停,吊索放你下去。”王杰希看叶修,后者点点头。
这是他们两人在发现黑匣子的当晚就商量出的方案,所以叶修才会不惜动用了全部的关系去搞直升机。
“怎么又是你,不是说好了下次轮到我了么!”黄少天立即表示反对。
“抢任务都抢难的,怎么你光捡轻生的?再说,你觉得蓝雨的人能听我指挥么?”黄少天被他前半句气得半死,又被后半句说得不知如何反驳,干脆扭头“队长,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也觉得前辈是最佳人选,这不是轻重问题,是把最合适的人放在最合适的位置。”喻文州对叶修和黄少天之间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争斗处理起来早就得心应手。
“我们从北面进去,你们处理守军,在援兵到来之前我们撤。”叶修把整个战术概括为轻飘飘的三句话,但每个人都知道,没有一步会是轻松的。
北面是一处干涸的河床,遍布冰川时代留下的岩石,寸草不生。大半年冰雪覆盖的山脉不适合常驻防御,何况S国本就兵源不足,于是他们才想到了布雷的方法。
现代步兵最痛恨什么?地雷。这点从伊拉克、阿富汗的伤亡数字上就不难找到论据,叶修第一次尝试穿过某一处雷区就以失败告终。
喻文州点点头,“只有一次机会,在我们解决山上的守兵和他们最近的高炮部队支援到达之前,会有五分钟,杰希你有把握么?”
如果王杰希不能实现在那五分钟里把叶修带出来,叶修只能解开钢索,躲过轰炸从地面徒步穿过雷区,喻文州不想考虑那个后果。
“把握我没有,但不试永远不知道。”王杰希淡定回答,并不去看喻文州的眼神。他知道喻文州问他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可是他给不出虚妄的期待。
“我们最近两年每次出去,都会遇到跟踪和武装袭击,人数不同,地点不同,起初我怀疑是战争逃兵,袭击背包客赚点儿零花钱。”叶修把喻文州从地图上拉回来坐下,转换了话题。
“后来我们又怀疑是否是这边有人泄露消息,毕竟我们的行踪对内部是不保密的。”王杰希想起那段任何人都可疑的日子,心里依旧堵得慌,被战友出卖的感觉,比死还难受。
“还是本,咳,我试探出来的”黄少天一仰脖喝完了杯里的水,在这些人面前自称本少,一定会被嘲笑致死。
“我发现他们并不是针对我们几个,而是针对所有人,只要进入相关区域,就会被跟踪和袭击,他们保护的,或者说他们不想被人找到的,是什么呢?”
“呵呵”叶修凉凉一笑,转头理了理喻文州的衣领。“咳咳”张新杰清咳,起身收走了桌上的杯子。
黄少天这话是不是马后炮不说,单说房间里的五个人,论起单兵,他或许可以跟叶修、王杰希抗衡,但论起战术,玩心眼儿,他毫无疑问是那个倒数第一。
黄少天带了蓝雨六年,习惯了全队听他战术布置,现在被人赤裸裸瞧不起不由鼓了鼓腮帮子,然后没脾气。
“我想他们也在找,但是找不到,所以宁可把来找的人都杀光,扬汤止沸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找到黑匣子是会解开他们多年的精神枷锁还是开始新的折磨,没有人可以断言,但他们可以确定,找不到,他们将在噩梦里永远无法醒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