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格外炎热。
路面的热度几乎可以烫穿鞋底，两旁的行道树都被晒得蔫头耷脑，就连听得见看不着的蝉虫也是有气无力地声声嘶鸣着。
知了在这烈日酷暑还辛勤鸣叫是因为求偶。
琥珀在这烈日酷暑还踏出家门是为了工作。
听说前阵子有位越后国的同事在前去开会的途中因为裹得太严实中暑晕倒了，于是在审神者们的泣血控诉下，时空局总算是良心发现地发放了一套改良版的夏日制服。新制服沿用了白底红边的配色，布料采用了更为轻薄透气的丝绸质地，袖子和下摆都被改短，下装男款依旧是长裤，女款变为短裙。
虽然琥珀认为在将近四十度的高温下裙子是长是短没有太大分别，不过是增大了要涂防晒霜的面积而已。
太阳光直射在雪白的制服上，丝绸面料的反光几乎要灼瞎她的眼睛。琥珀加快了脚步，来到时空局总部的大门前。
“审神者大人，您来了，请您随我去会议室。”刷徽章进门后，迎宾员狐之助尽职尽责把琥珀领上二楼。
“新人还没到？”琥珀问。
“是的，请您在此稍候。”狐之助端上了一杯水。
总部离车站不过十分钟脚程，但大热天在户外呆个几十秒都是酷刑。琥珀擦干了汗水喝了两口水，滋润了一下自己焦渴的喉咙。
之前她在二条城一战成名，因为挽救三日月宗近的功劳被大大表彰了一番，时空局官方媒体还对她进行了专访，在她的强烈要求下给她的影像打了个聊胜于无的马赛克。一时间琥珀成了新闻人物，还入围了感动陆奥年度十大人物评选，事后听说是远山帮她报的名，说是能宣传一下花咲组的正面形象，后来琥珀烦不胜烦，很鸵鸟地把三日月推了出去全权代理她发言，反正老爷爷好看又上镜，说什么都是对的。
直到现在过去了几个月，依然有人能认出琥珀的样貌来，虽然不至于指指点点，但擦肩而过时多看两眼的大有人在。琥珀至今都不太能习惯别人的注视。
眼下稍微平复了心情，又给自己补了一层防晒，琥珀瞥一眼墙上的电子时钟，显示上午九点五十七分。距离她到时空局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其间她喝完了一杯水，和狐之助聊了会天，又转着笔发了会儿呆。
通知的时间上午十点，她将和她的导助对象在总部见面并签订合同。
一般来说只有地位很高的领导才有资格踩着点到。
可以的，这个新人很不懂事啊。琥珀决定等对方来了指出这一点。
导助工作简单来说就是由就任满一年以上的审神者担任新加入审神者的指导老师，帮助新人尽快适应工作。
按理说，每位符合条件的审神者每年都应该完成一轮导助工作，时长为三个月，直到新人入职考核合格为止。但琥珀也不是第一次推脱了，她一贯坚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花咲组的出阵任务也比普通审神者紧张，多余精力更少。
所以琥珀没有少给奈奈生——她的第一位帮助对象——吐苦水。
“诶？这样一来前辈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导助了。”奈奈生回消息。
“我好想推掉。”琥珀回复。
“别呀别呀，前辈偶尔也去结识一些新朋友吧，况且你不是说最近组里任务不重吗？
的确，因为新任首席远山并没有那么强的斗争心，所以整个花咲组的节奏逐渐放慢了下来。
“能有前辈这么耐心又细致的审神者指导，新人应该会成长的很快吧。”那边奈奈生又劝说道。
琥珀知道自己一旦接了工作就一定会付出十二万分的心力去辅导对方，绝不会放任不管的，对她而言不是个轻松的活计。不过每月一百时空币的补助费还是很令人心动的，本丸刚扩建完一个游泳池，正是财政亏空的时候。这样想着琥珀已经在心里说服了自己。
“好吧，我会接受的。”琥珀在聊天框里输入。
奈奈生回复：“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认识前辈的新人。【可爱】”
如果能再遇到像奈奈生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就好了。琥珀心想。
Ⅰ
“呀，他来了。”
九点五十九分的时候，狐之助一转身跳了出去。
琥珀听见它的声音：“您请这边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狐之助对每一个审神者都会用敬语，但对这个人似乎格外恭敬。
随后推门进来的人琥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个子高挑，深灰色的短发鬓角如削，肤色白皙却不显病态阴柔，嘴角微抿，一双眼睛像是打磨过的黑曜石一般锋锐毕现不可直视。
这是个琥珀仅仅打过两次照面就再也忘不了的人。此时她震惊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荒井涉究竟有几个表兄弟？
涉见到琥珀后神情也有一瞬间的惊讶，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常态，冷冷的目光在琥珀周身扫过。
琥珀顿时有一种如芒在背的心虚感。不过她认为，在荒井涉这种挑剔的视线下很少有人能泰然自若。
“这就是我的导助？”他挑着眉问狐之助。
没错，这种尾音上扬的语调太熟悉了。琥珀暗自捏了把汗，回想起当初被他羞辱得一文不值的情形。什么英雄偶像，什么十分敬慕，分明是只可远观不可近看，如今再看到他的脸琥珀只记得旧仇。
“是的，涉君。”
听到狐之助的称呼琥珀才算确定了眼前这位是本尊。当初她也是白纸黑字看到了讣告的，现在讣告的主角又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面前，她本能地觉得如果开口问的话又会遭到无情的嘲笑，如果不是户外日头正毒，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穿越进鬼片了。
“远山选人的眼光差到这种程度了吗？”涉移开视线，仿佛是在对不存在的第三人说话，“平民审神者也能进花咲组？”
琥珀想喝口水压压惊，拿起杯子才发现刚才已经把水喝完了。
好在狐之助还买她的账，它眼睛很尖：“琥珀大人想要喝水吗？我去帮您再倒一杯。”
琥珀镇定地把空杯子交给它避免了自己的尴尬，说：“谢谢。”
前不久刚刚过去的灵力测试她拿了398分，嗯，差两分就能够到精英的S级了，就能在组里挺直腰板了，而她有自信能在下一次的测试中提升两分以上。想到这里琥珀有了些底气。
涉已经调出了合约书，刷地一声把终端机推到琥珀面前：“是谁都无所谓，签字吧，你用不着做什么，这只是必经程序而已，三个月期满合约自动解除，有什么疑问的话直接联系荒井家的律师团。”
琥珀也不多犹豫，扫读一眼文件内容后就在最后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如法炮制地推还给涉。“涉君，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琥珀保持着之前接受采访时练就的礼节性微笑，“但是我个人非常不喜欢尸位素餐，既然拿了时空局的补助费我就一定会把导助做好，不管你满不满意，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
涉自打进房间就无视了座椅，一直站在琥珀对面，仿佛只是在此地逗留几分钟根本不需要费事坐下一样，此时他微微侧过身子，一手撑在桌上，食指富有节奏地缓缓点着桌面。
狐之助好像品出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思考了许久刚准备开口打个圆场，就听到涉说：“只要不妨碍我，这是你的自由。”
“那就不用浪费时间了，接下来涉君会去本丸吧？我也去。”琥珀故作试探语气，“这应该不妨碍吧？”
涉扬起眉毛不再回答，迈开长腿转身就走。
琥珀站起来紧随其后。
直到两人都走到电梯门口了，狐之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等等啊，两位还没有给我的服务评级呢！”
Ⅱ
冲动真的是魔鬼。
涉的本丸依旧是原来那个。两人在去本丸的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或者更确切地说，一直到办完所有手续开始选择初始刀了，也没有一个人试图打破沉默。
琥珀有点后悔刚才自己的决定了，完全出于十分幼稚的报复心理，觉得既然荒井涉嫌她碍事，她就偏要赖在他面前。如果拒绝合约的话，她现在应该已经回到自家本丸，啃着冰棒围观付丧神们泳池嬉戏了，而不是饥肠辘辘地陪荒井涉在一股霉菌味道的锻刀室里烤着炉火锻刀。
“我是山姥切国広。……对仿刀的身份感到在意吗？”
这次涉选择的初始刀是山姥切国广。
涉说：“你是不是仿品与我无关，我只关心你有没有用，听明白了的话，就回去吧。”
被被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亮，然后他更低地拉下帽檐跑了出去。
好像意外地被鼓舞到了呢。
接着初锻短刀是厚藤四郎。
一般审神者的第一个近侍都会在初始刀或初锻刀里选择，但涉很明显有别的打算。
紧接着琥珀见识到了平民与土豪的差别。
初期资源耗尽之后，很快有人拉来了几堆小山似的木炭、玉钢和砥石，外加厚厚一叠御札。
然后涉就像是御札免费大派送一样一张一张往炉子里扔，灵力加速符也没有停过。
新来的刀匠显然没有应付过这样简单粗暴的锻刀手法，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
肋差，打刀，太刀，大太刀，枪。。。很快刀种就凑齐了。琥珀辛勤出阵快两年才填满的刀帐在涉手上不过一个小时就满了七七八八。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就是四小时只出了小狐丸吧。
锻刀室外也逐渐人声鼎沸起来。付丧神们初到人世自然新鲜好奇，又不清楚新主人的安排，便只好等候在外头。
终于最后一张御札也幻化成光影，迎来了第五把小狐丸。
刀匠忐忑不安地望着涉，他明显知道在这个刀池里审神者们最期待的是谁出现。
涉面无表情地转身：“接下来你可以放假了。”
刀匠眼中流下了两行冷却材，为他为期一小时的职业生涯哀悼。
“我说，”琥珀说，“要不要试着让付丧神保持人形？”她想起之前的所见所闻，对外面还不知晓自己命运的刀剑男士们有些于心不忍。
涉看向她，好像在等她说理由。
琥珀觉得说什么情感需要势必会被荒井涉嗤之以鼻，还是要找个更实际的理由。“保持人形会让他们更适应现在的身体，反应会更灵敏，而且通过日常相处也能更好地培养刀和审神者之间的默契。”
“我还以为会有什么更新鲜的理由。”
“作为导助，我有义务提醒，你之前的做法违反了刀剑男士人格权保护条例。”
“草案。”涉一扯嘴角冷笑着补充道，“你倒不如直接说发发善心可以让我的良心稍微好受一点。”
他的笑容未及眼底，是个标准的假笑。琥珀不无惊讶地在他眉宇间发现了一闪而过的悲伤。于是她不放弃地试探着说道：“我认为你未必需要良心，可是你一定会吸取教训。”
涉别开视线，哗啦一声推开了锻刀室的大门。
外头庭院里的付丧神们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一方面是出于对主人的尊重，另一方面大概也是因为感受了涉身上强大的灵力压迫。
“我，荒井涉，是你们的主公。”涉环视一周，声音里是琥珀怎么也学不来的不怒自威，“日常训练和出阵听从我的命令，除此之外可以自由行动，本丸除了我的房间和公共空间之外随你们分配，一切生活自理，资源可以自行取用，没有重要事项不用向我汇报。”
“是，主公。”付丧神们并不整齐的回应道。
“那么接下来。。。”涉沉吟了一下，“现在是中午十二点，有谁愿意去准备午餐吗？”
刚刚互相做过自我介绍的付丧神们很有默契地齐刷刷望向人群里的烛台切光忠。
“既然主公需要的话。”烛台切不负众望地点头。
琥珀松了一口气，觉得在这里蹭个饭也不是那么糟糕的选择。
其他人也都散开来去打扫忙活了。
“别想多了，我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涉说。
琥珀不理他。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开始不算太糟糕。也许经历过一次生死之后的荒井涉比她想象得变化更大。
“对了，你还没有选近侍。”她想起了这回事。
涉甩给她一个名为“我还需要你提醒吗”的眼神，不过从他上扬的嘴角推断此刻他心情应该不错：“不用着急，明天再说。”
“明天？”好像并没有什么特殊活动。
“对，明天再见，导助小姐。”涉背朝她挥挥手。
琥珀回忆自己的确是说了要认真履行导助职责的话，所以涉的意思是她明天还要过来吧？然后她就意识到，自己被下逐客令了。
可以的，连一顿饭都不留。琥珀在心里给自己的导助对象划了一个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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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之助：请问两位第一次约会是什么时候呢？
涉：大概是2207年的夏天，在时空局总部。。。
琥珀：呵。如果你管那叫约会的话，你知道第一次约会让女朋友等了二十分钟并且没有主动请客吃饭的话，会是什么下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