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上的低级趣味(上):关于作品内容

朱光潜是著名的美学大家,虽已逝多年,所遗作品仍然影响着一代代文艺爱好者,令人敬仰。我有幸读到《谈文学》,如芒在背,句句诛心。窃以为,所有想认真写字的人,都应该读一读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对培养自己纯正的审美情趣,有百利而无一害。

今天就作品内容,来分享一下书中列举的关于文学的那些低级趣味,以求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作品字字珠玑,我不敢妄评,仅做读书笔记,以飨读者。

“古人有嗜痂成癖的故事,就饮食来说,爱吃疮疤是一种低级趣味。在文学上,无论是创作或是欣赏,类似嗜痂成癖的毛病很多。许多人自以为在创作文学或者欣赏文学,其实他们所做的勾当与文学毫不相干。文学的创作和欣赏,都要靠极锐敏的美丑鉴别力,没有这种鉴别力就会有低级趣味,把坏的看成好的。这是一个极严重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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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之所以为文学,在于内容与形式构成不可分拆的和谐的有机整体。如果有人专从内容着眼或专从形式着眼去研究文学作品,他对于文学来说,就是外行。”“但是一般人往往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遇到文学作品,不追问表现是否完美而专去问内容。”他们爱好的内容最普遍的是下列五种:

第一,侦探故事

“爱好侦探故事本身不是一种坏事,在文学作品中爱好侦探故事的成分,也不是一种坏事。但是我们要明白,单靠寻常侦探故事的一点离奇巧妙的穿插决不能成为文学作品,而且文学作品中有这种穿插的,它的精华也绝不在此。”

“文学作品之所以成为文学作品,在于能写出具体的境界,生动的人物和深刻的情致。它不但要能满足理智,尤其要感动心灵。这恰是一般侦探故事所缺乏的,看最著名的《福尔摩斯探案集》或《春明外史》就可以明白。”“它们有如解数学难题和猜灯谜,打动读者的是理智而不是情感。”

“一般人的错误就在于把这一类故事不但看成文学作品,而且看成最好的文学作品。”“他们拿读侦探故事的心理习惯去读真正好的文学作品,第一要问它有没有好故事,至于性格的描写,心理的分析,情思与语文的融贯,人生世相的深刻了解,都全不去理会。”“如果一种文学作品没有侦探故事式的穿插,尽管写得怎样好,他们也品不出什么味道。这种低级趣味的表现在一般读者中最普遍。”

第二,色情描写

“文艺所表现的爱情和实际人生的爱情有一个重要的分别,就是一个得到艺术的表现,一个没有得到艺术的表现。”“我们在文艺作品中所当要求的是美感,是聚精会神于文艺所创造的意象世界,是对表现完美的惊叹;而不是实际人生中某一种特殊情绪,如失恋、爱情满意、穷愁潦倒、恐惧、悲伤、焦虑之类。”

“文艺的特质不在解救实际人生中自有解救的心理上或生理上的饥渴,它不应以刺激性欲和满足性欲为目的,我们也就不应在文艺作品中贪求性欲的刺激或满足。”“这种低级趣味的表现在‘血气方刚’的男男女女中最为普遍。”

第三,黑幕的描写

“如果文艺作品中可悲的比可喜的情境多,唯一的理由就是现实原来如此,文学只是反映现实。”“不过悲剧和悲剧性的小说之所以崇高,并不在描写黑幕,而在达到艺术上一种极难的成就,于最困逆的情境见出人性的尊严,于最黑暗的方面反映出世相的壮丽。”“大约情节愈残酷可怕,艺术点染的需要也就愈大,成功也就愈难。所以把黑幕化为艺术并不是一件易事。”

“如果只有黑幕而没有艺术,它所赖以打动读者的就是上文所说的那一点强烈的刺激,为的是满足残酷的劣根性。”“刑场上要处决死刑犯,不是常有人抢着去看么?离开艺术而欣赏黑幕,心理和那是一样的。这无疑还是一种低级趣味。”

第四,风花雪月的滥调

“因为自然在大艺术家和大诗人的手里曾经放过奇葩异彩,一般人对它与艺术的关系便产生一种误解,以为风花雪月、花鸟山水之类是美的,用它们做材料,也就因而是美的。这是误解,因为它假定艺术的美丑取决于题材的美丑。”

“有些作家相信要写成伟大的作品,必选择伟大的题材,如英雄救美事迹之类,相信作品里有风花雪月、花鸟山水等等就可以美,是犯了同样的错误。”

“他们不明白‘连篇累牍尽是月露风’,其中有许多实在是空洞腐滥,不表现任何情感,也不能引起任何情感。”“许多关于自然的描写都没有情感上的绝对必要,只是相习成风,人家盲目地说这才美,自己也就跟着相信这真是美。“这种心理习惯,就是心理学家所谓‘套板反应’,只是一种低级趣味的病根。”

第五,口号教条

“从史实看,大文艺家的作品尽管可以发生极深刻的教训作用,可是他们自己在创造作品时,大半并不存心要教训人;存心要教训人的作品大半没有多大艺术价值。”

“我本不想说出这番不合时宜的话,来开罪许多新作家,但是我深深感觉到‘口号教条文学’在目前太流行,而中国文学如果想有比较伟大的前途,作家们就必须多效忠于艺术本身。”

“他们须感觉到自己的尊严,艺术的尊严以至于读者的尊严;否则,一味做应声虫,假文艺的美名,做呐喊的差役,无论从道德观点看或从文艺观点看,都是低级趣味的表现。”

“总观上述五种弊病,共同病根在于离开艺术而单讲内容。”“我们鉴赏的对象不是未经艺术点化以前生糙的内容(如侦探故事、爱情故事、黑幕、自然风景、抽象的道理之类),而是艺术点化以后的作品。艺术点化的成功或者失败,就是美丑好恶所应有的唯一标准。离开这标准而对艺术作品判美丑,起好恶,那都是低级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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