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 以“爱”为名的控制,在中国家庭中十分常见。华裔女孩Karen就曾在脸书上控诉,自己和兄弟姐妹是如何被父母的控制欲给“毁”了。在生活中,控制欲强的人,往往由这样一些因素造成:性格高度自恋、受原生家庭影响、情感需求得不到满足等。想要建立良好的亲子关系,避免“控制欲”在代际间传递,需要父母和孩子双方正视它,并掌握一些原则和方法,与这种高压的“爱”达成和解。
文丨张凌锋 编丨Travis
“如果可以一键定制孩子的完美人生,你会不会按下这一按钮?”
这是辩论类综艺节目《奇葩说》提出的辩题之一,也是横跨在所有父母心上的一个问题。
你会定制孩子的人生么?虽然每对父母都有着各自的考量,但一项由中国青年报在2012年发起的社会调查,显然能给我们一些讯息。
这项有关“父母对孩子生活干涉”的社会调查收获了3328份答案,参与者中,70后占29.7%,80后占41.1%,90后占6.5%,调查显示:
76.5%的人表示身边过度干涉子女的父母很多,
32.4%的人认为这类父母非常多,
90.2%的人感觉父母干涉会给子女带来很大压力。
调查还提问了父母最容易干涉孩子的哪些方面:(多选题)
谈恋爱结婚,78.2%
找工作和职业发展方向,60.2%
选择学校,59.3%
选择专业,54.1%
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42.5%
培养下一代,37.7%
等等... ...
显然,父母对孩子的控制普遍存在,并且这种控制渗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需要注意的是,这种控制已然对孩子的成长产生影响。
华裔女孩凯伦(Karen)就在脸书上,一个叫做#Subtle Asian Traits#的小组。倾诉了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活在高压控制之中,并且这一行为并未随着成年而有所缓减,甚至变本加厉。
父母的控制欲让她变得没有主见、丧失了交友能力、并与社会脱节,连她的兄弟姐妹也深受影响。
透过凯伦的故事(由于篇幅有限,外滩君做了删减),外滩君想与大家聊一聊,亲子关系中,家长存在的控制欲问题,以及我们该如何与这种独特的“爱”和解。
华裔女孩的自白
(注:自白部分为第一人称)
大家好,我的亚裔同胞们。
我是一名澳大利亚华裔,父母在他们那一辈移民至此。我觉得可能是移民背景的原因,让他们在养育子女的过程中十分严格(尤其对女孩子)。
在我小的时候,父母不让我去朋友家玩耍,更不允许过夜。他们认为:女孩子在外人家里留宿,容易被人想“歪”。
我只被允许与极个别女同学保持联系:
一位是越南裔女同学,因为双方父母相识;
一位是来自黎巴嫩的女同学,因为父母觉得她学习成绩很高。
13岁的时候,父母的审查从线下延伸到了网络。他们会留意每一位与我接触的网友,翻查我的电子邮箱,一边浏览邮件记录一边有选择地进行删除,数百封邮件因此从我的邮箱中消失。
15岁的时候,我妈妈在过马路时还要紧紧牵着我的手。
从小到大,我一直恪守着父母的“门禁规则”:晚上9点前必须回家。
每次出门,妈妈都会在门口与我道别,并强调:“你晚上9点必须回来,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除此之外,出门前,我还要面对父母止不住的提问:
你跟谁出去玩?
你怎么过去?
过来接你的人是谁?
聚会接近晚上9点的时候,我妈就会展开“短信攻势”,爸爸也会给我发很多的电子邮件。这些邮件可以分成两类:
一些是温和的,“我们要吃晚饭咯。”
一些则是生气的,“你怎么还不回来!”
可当时大家都在玩耍,所以我要第二天才会在电子邮箱中发现这些邮件。
虽然麻烦不断,但这样的生活并没有给当时的我造成太大影响,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那是在我21岁的时候,因为要进行一份3个月的实习,我从父母所在的堪培拉搬到了悉尼,住在他们一位朋友的家里,以便父母能及时获知我的行程信息。
在实习结束的那天,同事们举办了欢送派对,因此,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及时回到住所。
父母的朋友见我迟迟未归,便给他们打了电话。
我的父母开始一如既往的“狂轰乱炸”,他们不断地给我发短信:
你在哪?
你怎么还没回家?
你现在应该在家,或者在回家的路上了!
看到这些信息,我回复了我妈妈,告诉她我在与同事聚会。
但妈妈不依不饶,尽管我说一切平安,她还是不停地给我打电话:
“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被人绑架了!”
“我们怎么只是是不是绑匪发的这条短信!”
“肯定有人绑架了你!”
这是我生平以来,见过妈妈最生气的一次。
她说到做到,挂完我的电话后,真的给警察局打了电话。
当然,警察在了解事情经过后,告诉我的父母,他们的女儿已经21岁了,具备独自行动的权利。
在了解到叫警察无用之后,我的父母更新了他们的手段。
在我24岁的元旦,朋友们拉我去欢庆跨年到凌晨1点。这又一次触碰到了我父母的底线,他们开始给每一个和我出游的朋友打电话或者发短信。
事实上,由于从小被严格管教,我并不是一个经常出门聚会的人,而仅有的几次出门都被父母这样不停地追踪,这让与朋友相处的我很尴尬。
当然,我并不是家中唯一一位被影响的人。
我还有两个哥哥与一个妹妹。
作为长子,大哥承担了父母所有的期望:永远力争上游。在父母的“包办”与“鞭策”下,大哥成绩优异,入读名校,还获得了硕士学位。
但这种“别人家孩子”的故事,在大哥就业时戛然而止。爸爸不停地帮忙找工作,但大哥不愿从事低薪水的工作。
对此,我妈表示支持,“我儿子可是有硕士学位的人!”,妈妈甚至愿意大哥啃老,因为对她来说,大哥永远是一个孩子。
大哥的现状就是:一位近30岁的男性,害怕被别人拒绝而没有任何工作经历,缺少与外界沟通所需的能力,只能每天躲在家中玩电子游戏。
如果说被父母宠幸的大哥活得不幸的话,那与父母关系疏远、不受待见的二哥(28岁),或许幸运很多。
由于读书的时候成绩差,二哥并未得到父母太多关注。他16岁就辍学工作,现在是一位金融分析师,工资较一般城市白领稍高。
除了受摆布的大哥、反抗的二哥与后知后觉的我,父母极端的控制之下,我妹妹也发展出了自己的一套应对方式:撒谎。
年龄最小的她,熟知哥哥姐姐们的经历,所以她深谙如何“摆布”父母:
当父母不开心的时候,她会用甜言蜜语来亲近他们;
当父母责问的时候,她选择撒谎来进行欺骗;
... ...
靠这些手段,我妹妹获得了极大的个人自由。
对现状忍无可忍的我决定搬离父母,开始自己的生活。
这时候我才发现,由于被父母过度保护,快要满25岁的我,心智成熟度比实际年龄要少5岁!我很爱我的父母,但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自己,性格内向、胆小、而且也无法维持一段长期的友谊。
我像是一只刚刚破壳的小鸡,对外面的世界所知甚少,不知道社会如何运转,工作也好、恋爱也罢,甚至我都不知道如何融入到社交活动之中,我希望有所改变,却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
父母的举动,深刻地影响了我的人生。小时候,我受他们限制,无法自由地交朋友;长大后,我似乎也丧失了交友的能力,这让我倍感孤独。
我对我妈的一句话记忆深刻,“你问我什么时候才不会像警察一样管着你?我告诉你,我以前管你,现在管你,等你到了40岁,我还是会管着你... ...”
对于上文我的境况,我想亚裔同胞们大概能够理解,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文化背景。我现在处于一个茫然无助的状态,非常需要一些建议与帮助。
以“爱”为名的高压控制
事实上,上文华裔女孩所遭受的,正是其父母,尤其是母亲所编织的控制巨网。
这种控制行为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不论是父母、伴侣抑或是亲友,当他们说出“因为我爱你”的时候,附带的下一句话,极有可能是其控制欲的体现。
不论是出于保护目的“立规矩”,还是为了减少孩子人生困难而帮忙“做选择”,所有这些让人失去自主权利,不得不顺从于他人意志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就是举着“爱”的旗帜的控制欲。
哪些因素影响了家长控制欲的产生?
1. 自恋性格
控制欲强的家长,往往高度自恋。这种父母将自己的个人需求放在首要地位,而忽视了其他人的情感诉求。
自恋性格的父母只听从自己的主观意识,并通过教导孩子如何进行感受、如何表现以及如何做出决定,来表达自身的控制欲望。
对这样的父母来说,孩子只存在两种状态:听话、或者叛逆。
孩子听话的时候,父母的自恋性格得到了支持,其控制欲也将随之高涨;孩子不听话的时候,父母便会生气,并开始批评孩子,开始“倚老卖老”——“我知道什么是最合适你的”,以个人经历来说服孩子,以证明自身行为的正确性。
可以说,面对自恋性格的父母,无论是顺从还是反抗,孩子都无法真正发展自身兴趣。他们总是早早被安排好了看似最合适的学习项目,自主成长的空间极小。
2. 原生家庭与情感需求
除了自恋性格外,人们的控制欲还受其原生家庭与情感需求影响。
研究统计,对强控制欲的家长来说,其父母也很有可能是强控制欲。所以当家长们无法从父母处表达自己的情感诉求,当他们生育子女后,往往会延续这一循环,即首先表达自身(未被满足过)的情感诉求,而忽略子女意志。
同时,这些父母还有着被他人需要的情感需求,因而在潜意识中会将自己定义为“照顾他人的角色”:通过对他人生活的不断“照料”,以达成自我情感满足。
所以,当孩子开始成长,他们的独立意识便会成为家长给予照顾的威胁,让后者处于不被需要的危机感中。随后,家长们便会制定更严苛的控制规则并加强控制行为,以维持对自身有利的现状。
上文华裔女孩与同事聚会,延迟回家,破坏了准时回家的“潜规则”,致使母亲更新控制手段并呼叫警察,便是生动的体现。
打着“爱意”与“保护”旗帜的父母会在家中塑造自己的绝对权威:不论是完成作业、还是课外补习的选择,抑或是寒暑假的安排,孩子所有行为都要按照预设轨迹运作,每一次“脱轨”都会招致批评与不满。
长此以往,被过度控制的孩子便会失去“自主能力”。
他们会被被培养成失去目标与方向感,丧失自我管理能力,形成自卑、懦弱与消极心理的人,就如同上文华裔女孩与其大哥。
父母控制欲的加强,会削弱孩子的自我意识,从而抑制其成就,这一点得到了许多学者的研究支持。
伦敦大学的一项研究更是表示:父母过强的控制欲会从亲子关系映射入其他亲密关系中,影响到孩子的夫妻关系、朋友关系……
在日常生活中,控制欲家长其实并不少见。
在综艺节目《我家那小子》中,演员朱雨辰的妈妈就当众表明了自己的“强势”:
“儿子进组拍摄,我就跟组给儿子做饭,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厨房。”
“我每天早晨四点起给儿子炖梨汁,坚持了十年,从不间断。”
“我们家从不请保姆,我一人能顶两个菲佣。”
雨辰妈妈还补充道,“我是没有自我的,周围人都知道,我是用全身心对待我儿子的,我还能继续奉献。”
这种“十年炖梨汁”、“一人顶两个菲佣”与“还能继续奉献”的行为和言论,恰恰是自恋性格的父母,出于满足自身情感需求,被控制欲自我感动的体现。
与“爱”和解
要想与这种高压的“爱”和解,首先我们要正视控制欲。
不可否认,父母的控制欲在满足自身情感需求的同时,其实也是出于对孩子人生与发展的关怀。
不论是否具有控制欲,对于父母来说,若能正确地表达自身对孩子的关怀,显然有助于建立良好的亲子关系。
对此,美国心理学家Laursen提出了关爱关系理论(Caring Relationship),他指出,良好的关爱关系存在以下7大特征。
Trust信任:相信孩子,并且自己也信守承诺。
Attention关心:及时表达关心。
Empathy共情力:愿意从孩子的角度考虑事情。
Availability关心的可获得性:保持给予关心的频次,而不是长期忽视,偶尔表达,后者更容易遭到孩子的敌意。
Affirmation肯定:肯定孩子积极的一面。
Respect尊重:尊重孩子,将其视作独立自主的成年人。
Virtue美德:成为孩子的行动榜样。
缺少了上述特征,盲目自我的关心,往往会招致孩子的反叛。
那家长如何正确地表达对孩子的关怀呢?
韩国延世大学学者Susie Kim和Sue Ryeon Kim在相关论文中提出了人际关怀技巧(Interpersonal Caring Techniques,ICTs),这一技巧共有8点:
Noticing关注:在生活中关注孩子当下情绪与需求,如果对方在对话或行动中出现抵触,请后退一步,给予孩子个人时间与空间进行。
Participating参与:融入并支持孩子的爱好或行动,实质化关心而不是做局外人。
Sharing分享:与孩子分享内心的真实想法,这些分享虽然不能解决问题,但能令对方感觉到信任与关爱。
Active Listening积极聆听:在与孩子对话时,请勿随意批评、否定对方,而是帮他梳理事件,积极给予正面回馈
Companioning陪伴:陪伴本身便是一种付出与支持,能让孩子感受到你的关心与爱。
Complimenting称赞:鼓励式教育可以强化亲子连接,同时培养孩子的信心与内驱力。(称赞应当指向某一具体行为或事物。)
Comforting安慰:当孩子经历痛苦时,给予安慰,认可他们的情绪与痛苦。
Hoping对孩子寄予希望。
对孩子而言,又该怎样与控制欲强的父母相处?
首先,孩子可以建立边界感。一段控制关系的产生,往往需要双方配合,父母控制欲的野蛮生长,离不开孩子的自我退让。
良好边界感的建立,可以让孩子明确自身底线,当父母的控制行为触碰底线时,孩子也就更勇于表达拒绝。
上文华裔女孩的二哥与妹妹,便是在某种程度上建立了自我边界感(或主动、或被动产生)拒绝配合父母,弱化父母对自身的控制权。
其次,孩子也可以深思一下自己退让受控的原因。
是害怕反抗会让父母的控制行为升级?担心反抗被冠以“不孝顺”的帽子?怕拒绝父母要求后会失去他们的关心与重视?还是说,自己是真的没有想法,不得不成为“受摆布的棋子”?
明确了现实存在的问题,才能有与控制欲和解的机会,一味无理由的退让,只会让自己被这种高压控制伤的更深。
英国心理学家西尔维娅·克莱尔,在著作《谈父母之爱》中提及: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爱都以聚合为最终目的,只有一种爱以分离为目的,那就是父母对孩子的爱。父母真正成功的爱,就是让孩子尽早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从你的生命中分离出去,这种分离越早,你就越成功!
而许多中国父母往往反其道而行:
孩子说吃饱了?
不行,会饿着的,再多吃一些肉与蔬菜!
孩子说衣服正好?
不行,外面很冷,再套一件捂严实些!
孩子说让我一个人静静?
不行,我是你妈/爸!我不管你谁管你!
似乎在孩子诞生的那一刻,家长就将其定义为一个无法成长、没有主见、需要精心呵护的”物件“;而自己也成为24小时待命的保姆,恨不得挂在孩子身上,一路保驾护航,在孩子身上弥补自己遗忘的遗憾。
但他们殊不知,这种以“爱”为名,让孩子少走弯路的高压控制行为,却给孩子的成长道路埋下更多路障。
在与“爱”和解的这条道上,或许我们的家长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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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Kiewitz, C., Restubog, S., Zagenczyk, T., Scott, K., & Tang, R. (2012). Sins of the parents: Self-control as a buffer between supervisors' previous experience of family undermining and subordinates' perceptions of abusive supervision.Leadership Quarterly,23(5), 869-882.
4. Laursen, E. K. (2002). Seven habits of reclaiming relationships.Reclaiming children and youth. Vol.11. No.1 pp 10-14
5. 张柠. (2010). 我们能做不是“祸害”的父母吗?.观察与思考(9), 56-57.
6.https://www.facebook.com/groups/13439337724084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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