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整夜都亢奋得睡不着,只因我买到投胎的票。
凌晨5点,我住的贫困区大门一打开,众鬼鱼贯而出,赶着去投胎。我这瘦弱的身子像张薄饼,在鬼潮里拥挤,碎了半张皮,剩下半张勉强能遮住上身和羞处。好在,最终还是圆溜溜地滚了出来,就是被踩了好几脚,好疼。我是被车撞死的,身上每天都得受疼痛的煎熬,此时更疼了。
尽管如此,我仍努力奔跑着,赶在奈河桥那里不用排太长的队。
站在忘川海的码头上,前面已有黑压压的一群鬼,后面更有不见尾的长队。男左女右,有条不絮地排列,谁也不敢插队,谁也不敢离队。断手断脚,缺心少肺,吐着长舌,没脑袋,全身千疮百孔血淋淋,各色各样种类繁多。
我攥紧了手里的投胎票,上面写着我在阴间的名字和排队的序号。这可是我50年来每天省吃俭用存下20万块,昨天买到的投胎做人的票。
有的鬼待在阴间长达几百年甚至千年,存上几个亿,买了富二代的投胎票,再花几十万找关系选个良辰吉时投到优渥的家庭里,下辈子能做个衣食无忧的富贵人。而我们这些住在贫困区的穷鬼,只能整天整夜地占着个排队的位置,有的还带着些香火,生怕要占个几天几夜。
其实,有的鬼也可以待在这里更久,赚更多的钱,投个好人家。但,等不及了。都这么赶着去投胎的,都是对阳间有放不下的人与事,有许多的怀念与期待。
阴间,见不得阳光,到处湿漉漉,鬼哭狼嚎,哀声遍野。留下的,都是为了存钱买投胎票或者犯了罪投不得胎的鬼。
忘川海上的阴风里渗着些凉意吹得我直哆嗦,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哎,我这副身子骨是给我省钱省软下来的。待在阴间50多年,每天去给售票站打扫卫生到半夜才回来,一天里也才吸了两三柱香,累得连畜生区的阿牛阿狗都不如。这么累,只因要早点去投胎,早点奔向阳间。
又吹来一阵阴森森的冷风,打了个冷颤,用双手摩挲着手臂。
我前面是一个提着自己头颅的鬼,他手中头颅上的嘴巴正在和右边在排着队的女鬼闲聊着。女鬼是溺水死的,身上的水嘀嘀嗒嗒不停地落到地上。
听他们聊天中得知,提头鬼来自清朝,他本是朝庭命官,因贪污被冶罪砍了头。他走到哪都得提着自己的头颅,做事不方便,也没有人愿意请他,在阴间受尽欺凌。他很穷,只得靠上头发放些接济或一些宽裕的好心鬼的施舍。但在阴间,钱,就代表着以后投什么样的胎,来世的物质好不好,做富人还是穷人。所以好心鬼少之又少。好几百年了,他才存了万把块,买了张像津巴布韦这类国家的非洲投胎票。
而那个湿漉漉的女鬼是畏罪自杀。她的老公出轨,一气之下,她发狠地把奸夫淫妇都砍了,自己也跳河淹死。她买的是畜生票,赶着去做阿猫阿狗。
阴间有规定,若在阳间做恶犯法严重,是买不到人票的,只能投胎去做畜生,而死后到阴间也要落入畜生道。等阎王五百年一次的大赦阴间,若表好的畜生有才有可能转人道,做上几十年的穷苦人。
像他们这类的鬼,真的不计其数。
今天的队前进还算快,到傍晚,提头鬼过了喝过孟婆汤后,我赶紧接了上去。走到孟婆店门口的柜台前,把投胎票给了孟婆。孟婆佝偻着腰,看不清她的脸,却听到她严厉的声音,“上净身台洗去鬼怪的戾气,来世,才能好好做人。”
我走到净身台显示器按下“净身”的确认键,顿时像被电击一般,全身颤动又摇晃着,身上的几股气流不断往外泄,痛得如刀绞。几分钟后,净身器“叮咚”地一声,我完成了净身,精疲力竭从净身台上下来。
孟婆递给我一个一次性碗装的汤,“你可想好了?喝下去就忘却前尘往事,这奈何桥是前世的终点,更是来世的起点。你若选择在阴间,你还记得你的父母,爱人,以及在阳间的一切。喝下,无药可救。”
我未犹豫地点点头,接过碗将一整碗汤一饮而进。酸的,甜的,苦的,辣的,五味杂陈在胃里翻滚。但不容我停下细细品味,后面的鬼已经跟上来了。
我继续向前,到了三生石旁边,在三生石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食指点进去,弹出蓝色界面,上面记载着我在阳间的种种事情。里面有我最牵挂的阿莲。在阴间努力赚钱,只是为了赶去见她。
我跟她是中学同班同学,她生得并不出众,但也算面容姣好。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我们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常会在一起学习,也会在一起完成学校安排的活动。
我们日久生情,且至死不渝。拍了五年拖,她的父母发现了。无奈他们始终嫌弃我没有家底,嫌我穷苦,她的母亲以死相逼,让她嫁给村上最有钱的傻逼。她结婚的那天,肝肠寸断与我说分手,眼泪婆娑上了花车。我去拦花车,想带阿莲一起离开,却被花车撞倒在马路上,死在阿莲的面前。
死后我在阴间每年都花一万块去打听阿莲的情况。她过得并不如意,我死后她与家人决裂,后又因思念我成疾,终日痴痴呆呆,被送到了福利院。
现在我也赶着去阳间见她最后一面。我知道一喝下孟婆的汤过了奈何桥,走入投胎道上,就不记得她,但我买的票是她那个福利院的票,投胎做个婴儿去看她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玻璃碎片组成奈何桥,能过得去的才算真正的走向投胎路。那些过不去的,只有掉下这幽幽的忘川海里做个替死鬼。
桥底下是黑蓝黑蓝的忘川海水,泛着浓浓的怨气在桥下绕缭。无数双鬼手拼命地往上抓,想要抓住这高高的奈何桥,想要拉个去往投胎道上的鬼做自己替死鬼。
阵阵阴风吹来很是凄凉,沁入骨髓里。我抓着玻璃索链,小心翼翼踩在玻璃碎片上,每听到一声了“嗞嗞”的响声,心便悬空一次。我多么害怕我过不了这奈何桥,多么害怕突然一只鬼手抓住我,那样,我就真的见不到我的阿莲了。
终于,一步步谨慎地走到望乡台。拇指按在验纹台上,又在显示器上输入自己在阳间的籍贯。大屏幕里看见阿莲正坐在老人院的安乐椅里,阳光温柔地洒在她的身上。已白发苍苍的她,枯叶般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微笑地看着她手中的手镯。那是我存了一年的钱定制来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上面刻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眼角湿润,眼泪一滴一滴落下。阿莲,等等我,我马上就要来见你了。虽然我会忘记与你的点点滴滴,但,我只求再望你一眼。
望乡台下来,我便被一股力量吸了去。
前尘往事,一应不在。来生重新开始,而那人,却不再是你。
愿,来世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落遗憾不成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