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站在操场的主席台上。北风呜咽着,我的额头在滋滋冒汗。闪着绿光的啤酒瓶子从我手里落下,“啪”的一声,炸开一地碎玻璃碴。
牛刀说,你作死。让人发现你就完了。明天老秃瓢给你爹打电话,你爹来学校,你脸上挂得住?
我说,让他打吧。我什么都放开了。丢人吧。让他们都看看。
牛刀说,简单你就装。装逼没你这么装的。还喝酒?不到半瓶你就醉了,说胡话。明天你爹真要来学校,看你不臊死!
我说,我他妈的怎么就不能疯一回?我可够拼了,政治、历史、地理,那些卷子我是一个字儿不差地记脑子里。还想怎么?我差么?我不差。童小柒是瞎眼了。咱们学校的女的都瞎眼了。
牛刀说,童小柒长那样,我都接受不了,你什么审美?
我说,如果,牛刀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她是校花,拒绝我,我必须忍。我没那么不要脸。可她不是啊。她是谁?她就是童小柒。你说,凭什么?
牛刀说,真不知道你喜欢她什么,每天满学校嘚瑟,没人不知道她。
我说,牛刀这你就不对了。童小柒她嘚瑟,是当着大家的面,明目张胆光明正大的。你老说我不现实,我跟你讲的就是现实,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我们周围这么多女生,她们在心里边,比童小柒还要嘚瑟。但她们忍着,憋着,克制着。到最后忍不住了,就成潘金莲了。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这么多潘金莲?就是女人们太高估自己了。
牛刀说,那你别在这嘚瑟了,快和我回去写作业。
我说,写鸡巴写,写了你能考上清华?
牛刀说,简单你再耍酒疯我把你扔茅坑里。
我说,操,知道咱俩考不上清华,还写个鸡巴啊!
牛刀说,简单你就是一装逼贩子,有本事你明天不交数学题。灌了二两猫尿就在这装开了。
我说,不是我装,牛刀,真不是我装。我都是跟你说的掏心窝的话。你看看我,这儿,热热乎乎的,你怎么就没被我融化呢?
牛刀说,简单我不管你了。
我心里升起一股怒火。我来了一招扫堂腿,把脚边的玻璃碴踢的遍地都是。
我说,你丫的从来也没管过我!
第二天交数学作业,我的卷子上写满了数字。牛刀说,我给你写的。
卷子发下来,我只对了一道题。
后来许多年里,我无数次想起那个晚上:我站在象征至高权威的主席台上,宣告爱情的失败。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某些丰富的寓意。
那年我高二,距离高考还有五百三十八天。
苏维问我,那后来怎么样了?
我说,后来,后来我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和女生表白了!
苏维说,简单,你那时候真怂。
我很不满,我说,要不能怎么办?你是不是还想着我那天晚上一脚踢开童小柒她们班的门,抱着她狂吻一通,然后大声喊:这女人是我的啦!
苏维嘻嘻笑着,说,谅你也不敢。
这是我和苏维在一起的第三年,离大四毕业还有一年整。
我在幼儿园的时候第一次体会到喜欢别人的滋味。
中午小朋友们睡午觉的时候,我盖着我妈用她结婚时的大花被改造的小花被,看着我旁边的小女孩,心情不能平静。
小女孩睁开眼,看见我正盯着她,哭着喊道,老师,简单欺负我!老师走过来,把我的小花被掀到一边,说,小混蛋,才这么点就知道欺负别人!
我拽过我的小花被重新盖上。我对这个老师的做法十分不满。
之后有一天,我故意把屎拉在裤子里。我把教室里所有的小板凳蹭了个遍。老师后来对我妈说,这么小就不省心,长大了指不定什么样!
我被童小柒稀里糊涂地拒绝之后,暗恋生涯也随之结束。后来在漫长的五百多天里,我那么长一截青春的尾巴就全都献给了高考。直到在H大遇见苏维,我才觉得爱情还真有可能眷顾我。
每天把苏维送回宿舍的路上,她都要向我打听有关我和童小柒之间的细节。我一五一十地重复那些单调场景。她很不满意,觉得我骗她。
后来,我添油加醋,夸张渲染,连自己都觉得无耻。
苏维说,简单,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会喜欢一个人那么久。
我说,也没有很久。
苏维说,两年很长了。
我说,从幼儿园算起,到认识你之前,我一共暗恋过十八个女生。
苏维说,说来听听。
我说,有打球超好的体育委员、初中就堕过胎的班花、父母都是聋哑人的学姐、还有……
苏维把我打断,说,简单,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正常人。没想到你审美这么变态。
我说,你不知道,她们都很漂亮的。
苏维说,那你挑一个讲讲吧,就那个初中就堕胎的班花吧,听着还挺有情节的。
我说,一晃过去五、六年了,早忘了。
苏维说,讲。
一个字的命令最可怕。尤其是当苏维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一个字的时候。
我想了想,随便编了个故事讲给她。
苏维说,你把心思都花在她们身上,怪不得会考到这里。
我说,我哪怕学习再好也会到这里来。不来这,也遇不见你。苏维,这就是命。
苏维说,那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吃亏了?
我说,这倒没有。
苏维说,简单,这就是命。
高考完那个暑假,我和牛刀坐在麦当劳里说话。这是我们县城里开的第一家麦当劳,里面散发着很好闻的饭香。
我和牛刀看了看价目表,上面的饭都太贵,一个汉堡要十多块钱。
我说算了,我只要一杯可乐。牛刀也要了一杯可乐。
牛刀说,我买单。
我说,你有钱了?
牛刀说,我爹奖给我一百。
我说,等你以后赚了再请我。拿你爹的钱,充鸡巴大款。
牛刀说,你老给我上课。
我说,以后就轮到你给我上课了。
几天前,乳山县一中出了一个大新闻。有一个学生超常发挥,考上了清华大学的机工系。
那个学生叫牛元道。我们一直管他叫“牛刀”。
我听说这个消息后愣了半晌。我对我爹说,做那些鸡巴题还真做到清华去了。
我爹说,你不是也做?
我说,祖宗不显灵,我有什么办法?
我爹说,真有出息,你!
我和牛刀一起回顾了我们三年的友谊。
我们都填完志愿,一个月之后将各飞南北。
他去北京,我去武汉,相隔两千多里。
这之前的一个多月,我闭门不见客,自己躲在家里冥想。我第一次思考活着是为什么。后来我没想明白,但头发和胡子都长了。我照照镜子,很像海子遗相上的样子。可我不会写诗。
我出门剪头的时候碰到牛刀。
牛刀说,你瘦了。
我说,那就好。
牛刀说,好点了?
我点点头,说,好点。
牛刀说,陪你聊聊。
我说,好。
于是我们穿过了满是鸡毛鸭血的菜场,穿过了一中门口的大马路,来到这家新开的麦当劳。
牛刀嘬着吸管,感叹道,简单,你要是有一个理想的高考成绩和一个女朋友,高中生涯就太完美了。
我想想他的话,说,你错了。如果没有别的,只有这两样,那我的高中生涯也很完美。
牛刀点点头,说,也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