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浑身是血地敲开了我的房门,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削瘦的脸旁上,水珠顺着发尾流过苍白干扁的嘴唇滑进衣襟里,她没有穿胸罩,白色的衬衫下勾勒出一幅本该诱人的美景,只可惜,她身上的血腥味实在太重了,殷红色在她的衣服上绽开。
不过她的身材也不算好,大概是发育不良,十几岁的少女大多如此,我知道,在这个本就阴气重的夜晚,再碰见这么个诡异的姑娘,我实在不应该视线放在这上。
我承认我是害怕的,我不是怕鬼,而是怕这个女生的眼神――惊恐,时不时回头看看,仿佛身后幽暗的走廊里随时会伸出一只手,扼住她的咽喉。
“求求你,救救我,放我进去。”她咽了口口水,声音颤抖,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她的手臂似乎被什么划伤了,在不停地流着血。这在前几晚是没有的。
破天荒的,我又一次放她进来了。
在门重重关上的那一刻,她瞬间松懈下来,我想不通,一个陌生男人的家,不比外面更恐怖吗?
我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她坐在沙发上,没有接过去,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杀人了。”她说。
2
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这种每天只能到黎明十分才能浅睡半个小时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我不清楚。只是,昨晚又梦见那个女孩了。
她的存在占了我大半个生活。比如那唯一的浅睡半小时,以及我手头这个案子。
这是一起由虐猫引起的血案。凶手名叫周莉莉,是一位爱猫人士,因偶然间在活动圆(市民活动健身的公园)目睹死者康某对猫进行的残忍暴行(剥皮抽筋,用铁棍插进小猫的眼睛等),据悉,其中有一只就是她走失不久的小猫。于是她谋划多日,最终在一个下雨天挟刀尾随康某,连刺数刀,并将他杀害。
案件发生的全过程都是从监控录像上看出来的,少女动作迅捷毫不留情,此后,康某的尸体不知所踪。
我放下报纸,点了根烟。办公室里的同行也在为了这件事发愁,他们和我一样,夜夜失眠。
前座的老王忽然转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早上我来的时候听见队长和张医生说今晚要去你家检查你的老毛病,看起来神神秘秘的,你能撑住么?”
我一愣,掐灭了烟头,笑道:
“我们可是疯子呢。”
脑海里突然回想起昨晚周莉莉对我说的话,我想事情很快就要真相大白了。
“今晚是谁来扮演?那你要看准时间了。”我说。
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去了趟案发现场。虽然说我是这个案子的总负责人,不过并不是任何决策我都可以拿定主意,毕竟我的上头还有队长,官大一级压死人,所以这次出来,他并不知情。
作为一处废弃的活动园,这里很少有人来。活动圆外围的一圈黄白色的警戒线已经褪色很久了,有一处甚至已经断开来,我注意到,那里的脚印还是新的。
有谁会来这里呢?我顺着这条线索往里走。很久以前,我初任警察时,曾来过这里,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里不能进去,只是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仅仅是一片荒地而已。
如今这里,依旧是一片荒地。但不得不提的是,这里离周莉莉凶杀案很近。
我站在这片不大不小的荒地上,思索着周莉莉为何要在这里展开杀人。久而久之,我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刺鼻味,更像是化学溶剂的味道。
要知道,我来这里之前可是在医学院上班的。
直觉告诉我这里并不简单,直到在我蹲下身长时间的摸索下,看见了失踪许久,半截康某手臂的残肢,被塞在一个小洞里。
我耗费很多力气才从洞里拔出来,残肢已经朽坏了,似乎只要轻轻一扳就断成了两半,但我没有这么做,我不能打草惊蛇。
洞被打开,机器运转的声音伴随着一股更加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直到这一刻起,我心中的疑问才算是画上了句号。
案件正在我脑海里成型。
接下来只需要一个契机。
3
队长到我家的时候我正在冲牛奶,我给他倒了一杯,给随后来的张医生也倒了一杯。
不知道这是什么惯例,每个月的中旬都会有这么一个晚上给我做身体的复查,有时候甚至会给我注射几支药剂。
“你的案子调查的怎么样了?”队长抿了口牛奶,杯子放在玻璃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张医生正在测量我的血压,他总是提一些关于肾脏方面的问题,似乎很感兴趣。
“嗯……毫无进展。”我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欺骗了他,我想我真是个恶劣的下属。
队长又端起杯子,这次他一口气喝了个精光。他拍拍张医生的肩膀,张医生点头,笑着说,“身体很健康。”
两人眼神交汇,似乎是在完成什么交易,随即起身准备离开。
“那你早点休息吧,我的大神探。”
我没说话,倒是扯住了张医生的袖子,“请问你有多余的镇定剂吗?我这几天晚上情绪不太稳定,总是睡不着。”,我露出了自认为最优雅的笑容。
“当然。”
他从医用箱里递给了我一支。
长夜漫漫,窗外下起了暴雨。
周莉莉坐在我的沙发上,今夜她看起来大有不同。
“我发现了他,他就躲在活动圆里最矮的那棵小树后面,他真笨,我想不发现都难。”
“然后我勒死了他。谁让他发现我的秘密呢?真可怜啊,他连叫喊的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容和凶手不分一二。
我知道,是时候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雾气腾起模糊了窗户。
4
我们一行人以及老王一同去了活动圆的禁地,也就是今天中午我去过的地方。
暴雨完完全全遮掩了我们的脚步声,此刻的我们像是一群夜行者,悄无声息地靠近敌人,简直是天时地利,就差人和了。
远远就能看见那片荒地上架起了一处雨棚,雨棚内挂了盏昏暗的灯泡,队长站在那下面抽烟,地下室的入口张医生的身影一闪而过。
不多时,从活动圆的另一边开来一辆货车,我仔细分辨了一下从车上下来司机的身形,如果猜的不错应该是张医生的助理。
队长扔掉烟头,火光在潮湿的空气中渐渐熄灭。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没有别人才进了地下室。他没有看见,他的身后跟了群影子。
如我所料,这并不是个普通的地下室。这里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地下室的中央放置了一个很大的透明浴池,浴池里的液体应该福尔马林没错了,中间浸泡的……是人的尸体,有头,四肢,躯干,有的泡得发白,有的貌似还是新鲜的,在那众多头颅中,我看见了周莉莉的,挤在一堆陌生的头颅中是那么不和谐。
原本是那么可爱的女孩啊,怎么能到这种肮脏的地方呢。
浴池的旁边是一个手术台,穿着白大褂的张医生正在上面解剖着什么,这个地下室大概很久没有清洗了,水泥地上覆了一层斑驳的血迹。
周莉莉的头隔着玻璃在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心脏骤停,有一双手扼住我的咽喉,我张开嘴试图大口喘气来缓解即将窒息的自己,突然一声大叫唤醒了双眼涣散的我。
“不许动!”正义的老王从我们藏身之地跳出去,随机掏出手枪,指着张医生。
张医生背脊一僵,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正在浴池打捞尸体的助理也吓了一跳,然而二人很快就松懈下来,因为老王所谓的手枪不过是用报纸糊的。
戏剧性的一幕让他们笑出声来,我突然意识到我们窘迫的处境――手术台上随便一把刀子都能要我们的命!
不过,显然我的担忧是多余的。我们是疯子,我忽略了这一点。我们对周莉莉深沉的爱,会让我们战无不胜。很快,我们以多胜少,靠着拳头将二人绑在了一起。
我从浴池中捞起周莉莉的头颅,抱在怀里,刺鼻的味道熏的我泪流满面。她第一次作为周莉莉,永远留在了一个雨夜。如今真凶终于……
真凶!
少了一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
忽然一把匕首抵住我的腰间。
“我真是好奇,你们这那群神经病是怎么发现这里的。”队长凑在我耳边问道,他的言语之间不乏得意。
他扭转了局势。
“这下,你们那疯子游戏终于可以停止了吧,啧啧啧,只可惜了那个小姑娘,她可是最胆小的呢,就这样被我一点一点掐死在手里。”队长叹了口气,“不过,她的生命将会以新的器官继续延续,你知道吗,光是她的一个肾我就卖了好几千呢。”
我看着怀里的周莉莉的眼睛睁得很大,空洞地看着我,我想,那一刻的莉莉肯定是害怕的。
如果她能敲开我的门,对我说“救救我”,无论她杀了谁,我都会原谅她的。
可是她却死在了我背后的男人,因为他苟且的阴谋。
我深吸一口气,蓄势准备与他决一死战。
“不许动,我报警了!”老王再一次气势汹汹地跳了出来,他骄傲地举起手里的板砖洋洋自得地笑了起来,“警长,我是不是很给力啊?”
“哈。”队长被老王的愚蠢逗笑了,他嘲讽的话还没有脱口而出,也就是这一瞬,我抓紧时机,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镇定剂扎在了他的脖子上。
药效发挥的很快,他嘴角的残留的笑意与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睛格格不入。
谁知道呢,他居然败在了一群神经病的手里。
我对着怀中的莉莉笑了笑,地下室外,响起了和一年前一样的警笛声。
莉莉,你开心吗?
5
一年前,不知道谁带进来一张报纸,报纸上刊登了一起“周莉莉杀人案”。
谁让我是福尔摩斯呢?于是这座省重点精神病院兴起了一种新游戏――还原周莉莉杀人案。
我作为重案组的警长,自然全权负责这件事,而周莉莉则由除重案组以外的人轮流扮演,至于死者康某,不过是个从精神病院的话剧室偷来的人形木偶。案发背景是雨夜,案发地点是活动圆。假扮周莉莉的人只需等到雨夜时去活动圆刺杀人形木偶之后,留下线索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到我们第二天去抓捕她。和躲猫猫差不多,却引发了我作为侦探的欲望。
这个游戏一直很正常的进行着,直到“周莉莉”的死亡。那是前年才来这里的女孩,叫阿乔,患有被害妄想症,这是她第一次提出参与这个游戏,因撞见院长把木偶康某的手臂肢解来堵住地下室破损的洞口,怕他贩卖人体器官的事被暴露,继而被杀人灭口。
是的,院长一直在干着贩卖器官的勾当。他表面耐心地为院里每一位神经病人做体检,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打量惦记着他们身上的每一个器官。
若是有无意中身亡的病人,也许有些是无意中的刻意,意外身亡的假想,在他这个一手遮天的院长里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总之他将他们的尸体肢解,总会得到巨款的报酬。
利益熏黑他的双眼,人命在他的世界里变得毫不足惜。他需要更多的帮凶。
“周莉莉”死后,这个游戏依旧继续着,院长怕他的事情暴露,便假意称自己为重案组的队长,需要我每天向他汇报进展。
突然变得奇怪的院长,引起了我的警惕。“周莉莉”不会白死,在这群神经病的世界里,谁都是重要的人。
周莉莉不再是杀害康某的凶手。从那以后,雨夜里的周莉莉便模仿成院长,一遍又一遍的重演杀人过程,以此得到新的线索,每个雨夜都有不同的“周莉莉”,周莉莉杀人案,在这里已经演变成“周莉莉被杀案”,在这一切结束后,当夜模仿周莉莉的人,就会敲开我的房门告诉我,发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许多个不同形态的周莉莉,汇成了被杀的阿乔。
我依旧会想象,那个浑身是血的周莉莉,在对着我哭喊着救命。
黑色的雨水湮灭了她绝望的哭喊。
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我是谁?
我是福尔摩斯。
――幻想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