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浮云散（二十五）

第二年开春，汉口战事吃紧。贺文从重庆写信来，说后方暂时安定，叫花艳霞不要担心。又说不放心母亲留在广州，叫她要么去香港与贺生一处，要么回乡下避一避。花艳霞不愿回到方世藩那里，又想着战事不知几时结束，新吉祥是几个孩子的心血，总要替他们守着，于是依然故我。

韦家少爷与文凤走得近，他们有空也来帮忙。梅雨季节天气潮湿，难得好天气时，几个人就把仓库里布匹翻出来晾晒。也零星有些小生意，她开销小，生活倒也可以继续。

前方消息不容乐观，随着汉口失守，日军同时在南洋展开攻势，南方岌岌可危。何正武上年底已送了大太太和独子去美国读书，又让二太太随她娘家去了香港，唯独小桃红临产在即，只好就近让亲信送她去自己原籍番禺。家小安置完毕，大军随时待命，他也算了无牵挂。

话虽如此，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又晃到了新吉祥门口。店门紧闭，马飚说，前段时间听说方家大少爷带着一家人去了香港，想必小老板也一起去了。他想想也是，兵荒马乱的，一个女人家还能怎样。既然如此，他也就叫马飚调转车头，准备回去。也是凑巧，花艳霞平日的确不出门，这天看天气还好，家里油盐就快见底，因此开了侧门，一个人走到街上。

何正武的车还没驶出多远，他便从车窗里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时也是无名之火滚滚涌上。叫马飚停下车，他跳下去拦在她面前，“大战在即，小老板好兴致。”

花艳霞吓了一跳，抬头再看，小半年没见，这男人还是这样蛮横刁钻。能怎样，她不过一个小女子。“我去买东西。”

“方家人不是都去香港了吗？”

“家里铺子总是要有人看守的，我都这个岁数了，没事的。”也不过是实话实说。

“小老板还真是一颗心全放在方家呵，”蠢女人，他忍不住又在心里低声咒骂，自己的命不要了么，还惦记着为方家护着这点家业，省城里但凡能跑的，都跑得差不多了，她图个什么？

她大概也是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低头淡淡一声“哦”，耳中就听到天空中传来奇怪的声响。

“鬼子的飞机来了！快跑！”街上人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可人哪里跑得过飞机，这呼喊声还没落地，炸弹就掉了下来，房子垮塌声，防空警报声，大人孩子的哭喊声乱成一片。

何正武下意识地拉着花艳霞的胳膊就往街边躲，一颗炸弹掉下来，隔壁铺子的墙整个倒了，砖石四处乱溅。花艳霞惊魂未定，还来不及对他说些什么，只听一声“小心”，他扑到了自己身上。

时间大概静止了几分钟，他高大的、温热的身躯压着她喘不过气来。

“何长官？”她推推他，没有推动。

“何长官？”他没有答话。

她战战兢兢地摸到他背后，热的，黏的，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