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云知道(2)

        太阳彻底沉下去的时候,山已模糊了它的轮廓,那些空洞的山坳里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头,两条并列的铁轨像两条没头没尾的蛇蜿蜒着卧在山窝子里,几盏昏黄的灯在风中摇晃着,时不时铁丝网的外壳敲打在木头灯杆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桂琴婶子提着那只木质的水桶,从山下往山上走,每天这个时候她都要送一桶水到山窝子里,留着给上料的工人们喝。桂琴婶子给这些工人热饭,送水,虽然每天挣不多少钱,但也能给她一个整人的工资,一个月下来,也顶一个人的劳动力。

“桂琴婶子,听说上面送来那丫头安排你家住啦?”

正推着一车石头的柱子往石料堆上艰难地走着,看见桂琴婶子连忙和她打招呼。

“是呀,一个女孩子单身出来不容易,住我那,我还能照看她”

“婶子,这可是个好机会,说不准啊,正好做您儿媳妇呢”

“你小子,净瞎说,人家那闺女那么水灵俺那憨儿子配不上咧”

“婶子,你看我行不?不行你给俺保个媒,如果成,我下辈子给您做儿子。”

“去你个龟孙,俺可要不起你这个儿,一顿吃八碗饭,一顿饭就吃穷了俺。”

哈哈哈……

柱子笑着一溜烟的推着那台空车从石料堆上冲了下来。

“婶子,把水桶放车里,俺给您送进去,您回吧。”

说着,他不费力地提起桂琴婶子手里的水桶放进那台手推车里,颠颠地跑向山窝子里。

桂琴婶子回到家时,云儿正在帮她收拾厨房里那些堆得乱码七糟的东西。

“哎呦云儿,不用你帮俺收拾,俺这破家没一样好东西,除了这几头活人,没有值钱的东西了,那几双破碗筷扔那吧,怎么刷,也刷不出个油星”.

云儿挽着袖子,刷着锅台上那几只大白碗,她用力地擦着碗底陈旧的污渍。桂琴婶子的大嗓门从外面飘进来,云儿只是笑笑,继续收拾着破烂的锅台上堆着落满灰尘的破坛子破罐子。

“妈,我回来”一个声音没等落地,一个人影已冲进屋来,云儿歪头一看吓得嗷的一声叫了起来。只见那人两手都是血,手里提拉着一个血淋淋、毛烘烘的东西。

桂琴嫂子手里拿着笤帚从里屋出来

“你喊啥吗?那么大嗓门干什么?”

“妈,你看我打得一只野兔子,可肥了”

“你在哪打的兔子,不好好去山里干活,天天在家懒着不务正业,我看你明天拿什么说媳妇儿。你看看人家欧阳岚,和你同岁,一天生的,怎么就天壤之别呢。”

桂琴婶子数落着,拿着笤帚假装去敲打她的儿子天成。“妈,你别打,别打,我欧阳叔出事了”天成伸出胳膊挡开冲他而来的笤帚。

“怎么了,你欧阳叔怎么了,快说”

“我刚才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些人都往下跑,我问怎么了,他们说欧阳叔出事了。”

桂琴婶子扔下笤帚,冲着屋里坐在炕上吸烟的天成爹喊:“他爹,可了不得了,欧阳大哥出事了,赶紧去看看”

说着,她推门跑了出去。

夜幕降临的时候,几只乌鸦在门前那棵老榆树上呱呱叫着。一群人围在欧阳家门前的马路上,嘁嘁喳喳地嘀咕着,有的人在偷偷地抹眼泪。欧阳岚跪在一辆大货车的旁边,手搭在父亲的腿上,一动不动僵硬在那里。母亲嚎啕着哭得死去过来,弟弟妹妹随着母亲的哭声哭着,哭得山村的夜晚在黑兮兮里凝结了空气,凝结了那个深秋。

大货车下,欧阳大叔的半个身子在车轮下垫着,车轮外只露出他蜷缩的两条腿。欧阳岚轻轻抚摸着父亲的腿,一点点感觉那两条腿由温变冷。没人看见他流泪,黑夜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把头低下去,埋进自己的大腿。

母亲撕心裂肺地哭,在欧阳岚的心里一点点扎根,这声音像一根根针,一下下用力地刺痛他的心。母亲的哭声想必追着父亲的魂灵去了远山,去了那片春天开满野花儿的远山。

父亲被抬上灵车时欧阳岚小心翼翼地关着车门,他沉默着,不舍得把那车门关紧,他看见躺在那里的父亲

,他知道,这一别便是一生。

车缓缓启动,一寸寸离开这个黑夜,母亲打着滚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口里声声喊着老天挖了她的心哪,挖了她的心。母亲嘶哑的哭声让人同情,桂琴婶子哭着一遍遍搀扶着欧阳岚的母亲刘巧玉。她心疼她,她也心疼短命的欧阳兄弟,憨厚老实的一个庄稼汉,就这样被一场车祸夺去了命,扔下五个孩子和一个年轻的老婆还有年迈的母亲。这么大一个家,未来该怎么办?

灵车慢慢走远,欧阳岚突然跪下去,冲着远去的车大声地喊了一声:“爸”!

这一声呐喊,冲破夜晚的黑暗直奔皓月苍穹的辽远,那些被震碎的光阴匍匐在黑暗的流里一声不响。被带走的亲情如同凛冽寒冬的白刃,任意宰割离人的殇。所有的悲伤,在那声呼喊里,沉入欧阳岚的骨髓,瞬间坚实了他还青涩的少年时代。

而在逐渐散去的人群当中,透过暗夜流淌的悲伤,有一双眼睛,充满无限爱怜默默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欧阳岚……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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