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员的下半生有多难｜大象公会

无论现役时贫穷还是富有，运动员退役后的日子都是一道难过的槛。

文｜狸花猫

2月28日，世界反兴奋剂机构诉孙杨及国际泳联一案尘埃落定。国际体育仲裁法庭宣布孙杨败诉，予其禁赛8年的处罚。对29岁的孙杨来说，他的运动生涯基本宣告终结。

· 宣判之后，孙杨一脸凝重

败诉结果公布之后，孙杨的赞助商集体保持沉默，拒绝对此发表意见，也暂时没有出现终止合作的声音。

但是谁都知道，孙杨在2019年多达246万美元的代言收入，今年肯定会受到很大影响。而今年还刚好是奥运年，它往往是顶级运动员的收入「大年」，孙杨则可能颗粒无收。

· 孙杨曾经代言的部分品牌

对于孙杨这样的一线运动员，各种奖金、赞助、代言，以及频繁参加的各种综艺活动，给他带来6000万元人民币左右的年收入。而在收入锐减之后，他的生活可能并不像普通人想象的那样，「但为富家翁足矣」。

· 2013年，刚刚夺得伦敦奥运会冠军的孙杨曾因无证驾驶与公交车发生碰撞被行政拘留。当时，其驾驶的保时捷卡宴，落地价即高达200万元

要知道，运动员的家产是很容易「败」光的。

运动员的败家传统

即使是那些收入更高的运动员，败光家产也非常容易。破产原因则多种多样，有的是因为不善理财，有的吸毒、酗酒、赌博，有的是被狐朋狗友吃光拿净，有的是欠下的风流债太多。

曾经叱咤球场、风光无限的「雨人」肖恩·坎普，不仅在球场上凶猛暴力，在情场上也不为人后。28岁时，坎普已经和6名女子生育了7个孩子，1997年从骑士拿到的1.07亿美元的天价合同，就这样很快败光——2003年，坎普一退役，就宣布破产。

· 昔日的雨人，如今只能去餐厅给人端篮球

酗酒则毁灭了英格兰中场天才加斯科因。年少时加斯科因就染上了酒瘾，醉酒后他会在腰间别一把扫帚进入训练场，还把球队的大巴撞毁。主教练博比·罗布森骂他，「像个扫帚头一样愚蠢」。

· 1990年意大利之夏，哭泣的加斯科因，永恒的绿茵经典

在酗酒闹事和不冷静的投资败光1600万英镑财产之后，2001年开始，加斯科因曾因酗酒8次入院，两度生命垂危。

· 2016年7月，英媒《太阳报》拍到的加斯科因，46岁的他像一个70岁的老头子。他的一个朋友透露，「他过去几周都在喝酒」

在长达20年的职业生涯中，罗纳尔迪尼奥获得过周薪10万英镑的合同，代言过可口可乐、百事可乐、耐克等运动品牌，2015年净资产还有1亿英镑左右。

退役后收入锐减，他却同时娶了两个老婆。2018年11月，罗纳尔迪尼奥的银行账户里仅有5.24英镑，此时距离他正式退役仅仅10个月。

为了支付和两位美女一起花天酒地的生活费用，他甚至想复出去马耳他联赛踢球。2020年3月6日，罗纳尔迪尼奥因涉嫌使用假护照入境和「其他犯罪行为」被巴拉圭警方预防性拘留。

· 当地时间3月6日，罗纳尔迪尼奥被巴拉圭警方拘留

或许一个人挥霍还不够，NBA球星艾弗森拥有200个挚友和他一起吃喝玩乐。大金链子、大金表、美酒豪车，是艾弗森对他的哥们表示仗义的方式。

结果在离婚法庭上，艾弗森为了减少赔偿金额，甚至说出了「我连买汉堡的钱都没有」这样的话，以讹传讹成了他破产的「铁证」。

· 艾弗森和朋友们在一起

其实，凭借锐步的终身合同和一票3500万美元的信托收益，狡兔三窟的艾弗森还能过上不错的生活，只是那些狐朋狗友早就嗅到了败落的气息离他远去——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破产的运动员并不止这些例子。美国《体育画报》调查表明，NBA球员中有60%在退役5年之内就会破产，而橄榄球运动员破产比例高达78%。这些在北美冰球、橄榄球、棒球、篮球四大联盟效力的运动员，平均年薪高达515万美元。而英国《队报》的统计也表明，超过60%的英超球员在退役5年后宣告破产。

那么，运动员到底要怎样规划，才能避免陷入破产，过上幸福美满的下半生？看上去，中国的举国体制充分体现了制度优越性，给运动员铺好了人生道路。

金牌之路：从政、经商、当教练

在中国，运动员不仅要在赛场上争金夺银，还要为国争光。争金夺银之后，祖国也会给他们相应的政治待遇。

以奥运冠军身份成为领导干部的并不是少数。在国际体育组织，各地体育局、共青团挂职锻炼往往是他们退役后从政的起点。多年锻炼经营之后，他们中的一部分还会成长为级别不低的干部。

· 部分退役后在行政、共青团和国际体育组织任职的运动员

那些作出过特殊贡献的运动员、教练员，还会担任更高的职务，或者拥有更大的影响力。例如，许海峰、周继红、张蓉芳都是各自所在领域的「教父」、「教母」级人物，聂卫平是人们耳熟能详的擂台赛英雄、棋圣，袁伟民和蔡振华担任了国家体育总局局长、副局长。

· 1981年，登上领奖台接过世界杯最佳教练奖的袁伟民，他身后就是郎平

· 1983年，37届世乒赛上的蔡振华

但是能够担任领导干部的毕竟是少数，再说体育行政部门也没那么多编制。更多退役运动员选择了在专项领域继续传帮带，成为一名教练。

退役顶尖运动员是各省体工队竞相招纳的对象，国家队的大门也对他们敞开。2019年2月公布的国乒新一届教练组中，清一色都是运动员出身。

· 除了后排中间「不会打球的胖子」大家都认识，爱好者或许还能认出王皓、马琳、陈玘、郭焱等人

退役运动员作为教练，既有超越常人的训练和比赛指导能力，又能分享自己作为运动员时的经验和教训，这是没有运动员经历的教练难以做到的。

中国各级专业队的本土教练员属于「国家干部」，和当官一样是拿固定工资。以经商或者进军娱乐界的方式把自己的影响力变现，成为越来越多运动员的主动选择。

早在1980年代，女排队员梁艳和体操王子李宁就先后创办了企业，五届武术全国冠军李连杰和跳水奥运冠军田亮等也在退役后进入了娱乐圈。

与为国争光的运动员不同，以不同方式为国抹黑的运动员，就没有那样好的待遇了。

2016年8月24日，国际举联宣布，剥夺陈燮霞、刘春红和曹磊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获得的三枚金牌。4个月后，中国奥委会和举重协会表示将对相关责任人依法依规予以严处。

在公开报道中，陈燮霞因获得首金得到的来自各方面的奖金至少是638万元。在这份声明发布之后，并未见到最后是怎么惩处的。消失在公众视野，或许是这三名运动员最好的结果。

不过，这些在电视机上争金夺银或者有资格被药检的运动员，也只是举国体制的冰山一角。那些在各项赛事有所斩获的运动员，他们的下半生也已经由金牌铺就。

在他们身后更多的运动员，退役之后只能选择努力做一个普通人。

做个普通人真的很难

与举国体制相适应，中国的体育运动事业早在1955年就仿照苏联模式，在「思想一盘棋，组织一条龙，训练一贯制」思想指导下建立起了专业队、业余体校、中小学运动队三级训练网。

这个三级训练网规模庞大。仅处在中级位置的各类「业余体校」、「少体校」、「体育运动学校」，就有超过40万名各种等级运动员常年在训。

中国的运动员技术等级标准纷繁复杂，最高级的「国际运动健将」和「运动健将」基本只属于专业队，各类「业余体校」培养的「后备人才」可以企及的最高级别是次于它们的「一级运动员」。

· 对于已经走向市场化的运动项目，举国体制下的运动员技术等级标准显得过时而滑稽，以足球为例：国内最高水准的中超联赛只有前四名可以授予「运动健将」称号，而仅为各地青训队较量的全运会则是甲组前八、乙组前三都有份瓜分这一称号。图为挂满全运会金牌的上海老教练徐根宝

想要成为「一级运动员」，除达到成绩标准之外，还要获得全国赛事或者洲际青少年赛事的相应名次。这些「一级运动员」获得的优待，也仅仅是高考加20分。

如果是普通高中的学生，高考加20分或许很有用，而对于这些运动员来说作用就很有限了。因为各种体校虽然在制度上属于「业余体校」，其实训练一点都不业余。

·正在业余体校训练的学生运动员

这些体校有的是中专、中职挂牌，直接从初中招收学生，有的以体育局下设的训练中心名义，接收普通高中运动队成员、特长生。虽然都要求学生半天学习文化课，半天时间参与专项训练，但不管是以哪种方式，这些学生运动员都很难在文化课上投入充分的时间和精力。

其实在更早的初中和小学阶段，这些体育生已经被当作「苗子」，在老师和教练的动员下加入了训练队，与普通上学的学生区分开了。

在中小学，体育成绩是一个学校重要的竞争力，每个学校都会组建运动队。而加入运动队的学生，因为文化课受到影响，往往只能以「特长生」的方式升入高一级学校。

· 金牌之路从小学就开始了

媒体经常报道某位世界冠军去了高校读书，但和他们能直接享受待遇不同，普通运动员想通过特长生途径进入高校，首先特长分要达到学校标准，然后按体育成绩（满分100）×3.75+文化课成绩（满分750）×0.5计算综合成绩，达到学校的分数线才能录取。很多运动员被文化课成绩挡在了高校门外。

· 高校体育专业考试现场

事实上，无论是国家还是社会，都不承认他们是「运动员」，只是业余体育爱好者达到了一定的运动水平。他们甚至连「退役」的资格都没有。从高中、中职毕业以后，他们要考虑的是怎样成为一名普通人。

长期低水平、大运动量的不科学训练，使这些青少年身上颇多伤病，练废练残是家常便饭。而逐级要求的训练比赛成绩，从基层就「多出人才、出好人才」的急功近利、拔苗助长，也埋下了以后使用不正当手段的种子。

更重要的是，文化课在训练中处于边缘位置，运动队只注重比赛成绩、疏于德育，也往往让他们沾染上各种不良习气。他们日常接触的只有教练、队友，除了运动专项之外少有一技之长，社交能力和文化水平与同龄人相比都处于劣势。退役之后的规划，他们首先想到的是成为一名教练员，继续在熟悉的专项领域生存。

全国各级体校在训的40多万名业余「运动员」，按照1：20的教练配备水平，可以吸纳20000名退役运动员担任教练。在输送好「苗子」或者「出成绩」之后，也有机会进入更高一级甚至专业队担任教练。

· 当年的「帅哥」熊国鸣，如今是上海游泳队的教练

但每年从这些体校「退役」的运动员，至少有10万~15万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有机会成为教练。而且，教练资格考试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关卡。最后，他们只能进入对他们来说陌生的社会，从事保安、生产线工人等技术要求较低的职业。

在多年中小学、业余体校、专业队、国家预备队、国家一队、冠军这样的升级打怪之路上倒下的，是无数学业荒废又无人过问的青少年。他们的下半生或许刚刚开始，而早在多年以前，他们就走上了一条注定很难成为普通人的道路。

就此而言，孙杨已经非常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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