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

第250路公交车，一天只往返一次。早晨六点，它，从我租住的公寓楼下出发，晃荡两个小时后，才能到郊外我工作的厂子。夜里八点，它，才会从厂子里出发，还是要再晃荡两个小时，才能又回到我住的地方。

这辆公交车，又小又破，司机永远是那个，淌不完鼻涕的老头子，又瘦，又脏。如果，他的手不换挡和扭动方向盘的话，大家很容易会把他当成一具尸体，而且还是一具，在垃圾堆里发现的尸体。还有，这车里的味道也不好，那是一种臭脚丫子和汽车尾气的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尽管如此，我还是每次都坐它上下班。

其实，还有很多路的公交车，可以到我工作的地方，那些公交车又干净，速度还快，只是我不愿意坐它们。因为：坐这些公交车中途要换乘，因为：我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刚去郊外那家厂子工作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有250路公交车，那时候，我每天都要换乘四次公交车。本来，一般人只换乘一次就够了，而我却选择换乘四次，那是因为：这样的速度比较快，还因为：那时候，我还是一个不怕麻烦的人。

刚出来工作的时候，我爹就告诉我：不要惹麻烦，不要惹麻烦。到了厂子以后，领导告诉我：不要惹麻烦，不要惹麻烦。住在我隔壁的小两口，几乎天天做爱，搞得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我只好给房东打了电话。电话的另一边，房东说：不要惹麻烦，不要惹麻烦。可是，那男欢女爱的声音，实在太让我难受了，于是，有一天，我终于敲开了邻居家的门。穿着简单衣服的女孩，掐着腰，对我说：“别惹麻烦好不好？”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赤裸的男人，从女孩子背后跳了出来，他上来就给我一拳，“你他妈X的，是来找麻烦的吧！”他的口气很硬，拳头也很硬。我就觉得鼻子一酸，鼻涕和眼泪就都流了出来。模模糊糊中，我发现，揍我的这个男人，他不是赤裸的，两条电线杆一样粗的腿上，套着一条小内裤。这内裤是白色的，上面还写着几个字——别惹麻烦。

我揉着鼻子回去了，到了卫生间，一照镜子才发现，原来脸上不但有鼻涕和眼泪，还有血。整整一个晚上，隔壁一直都在咆哮，我躺在床上摸着自己肿起来的鼻子，心里想：我的爹，我的领导，隔壁的女孩子，隔壁大汉的内裤，他们是对的——别惹麻烦。

别惹麻烦的这个事，我几乎是了解得差不多了，可是，为什么隔壁的大汉，腿那么粗，内裤为什么要那么小呢？很快，我的费解很快就得到了解释。

那是挤死人不要钱的公交车上，一只手，伸进了一双腿中间，翻腾着。有几次，我都看到，黑色短裙下的粉色内裤了。看来，这只手，是想找这内裤的麻烦了。我摸了摸还有些疼的鼻子，出于好心，提醒那只手的主人：不要惹麻烦。结果，一个脸上有一道长长疤的男人，转回头，瞪着眼睛说：“你是想找麻烦咯？”

“不是这样的，先生，我不想找麻烦，而是您找麻烦！”

“是吗？”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刀，然后用刀挂着自己脸上的疤，看样子，他脸上疤，很有可能是他自己划出来的。本来，我身边还是很挤，结果这一下子，就空了起来。我看着四周不远处的人们，刚才还骂骂咧咧说：挤死的人们，他们现在更挤了，有些人的脸都挤变形了，可是他们没有死，也没有再说：挤死了。看来是，人的潜能，和乳沟一样，越挤，越有。我向前，走了两步，抓住那个女孩子，“小姐，刚才他摸你腿了，找你麻烦了对不对？”

“没，没，没有啊……”这个不算漂亮的女人，两条腿晃荡得厉害。她看都不看我一眼，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要找她麻烦的男人。“哈哈——”几乎一车人都笑了，“你真是有病，我还要上班呢，你能不找麻烦吗？”几乎一车人都指着我说。“吱嘎——”公交车停了下来，“吱嘎——”后门开了，“找麻烦的人，赶紧下去！”所有人，都指着我，包括司机，包括那个女孩子，包括那个拿着刀的男人。这，这，这，哎——看着绝尘而去的公交车，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鼻子一抽，鼻血就下来了。

我上班自然是迟到了，办公室里，领导拍桌子瞪眼地骂我：别给他添堵，别给他惹麻烦的时候，警察来了。跟在警察后面的是：早晨那群把我当麻烦赶下车的人们，他们神情气愤，吐沫横飞，用手指着我，对警察说：“同志，就是他，早晨他和那个刀疤脸，在公车上演戏，把我们的钱包都偷走了！”

我X，我X，我X……

我被警察带走了，我用来三天的时间，才证明了我是无辜的。警察离开我的时候，那丢了钱的人，围着警察不让走，还指着我说：“就算他不是小偷，也是因为他这个麻烦，我们才丢了钱！”

我X，我X，我X……

警察最后，鸣了枪，才突围成功。看着警车的背影，我使劲地给自己来了一个巴掌，顿时鼻血就流了下来……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了有一辆公交车，可以直达我工作的厂子，为了不麻烦，我就改坐了那辆车。这辆车，每天晚上十二点，才到我住的地方，每天我都是半睡半醒地上电梯，回去倒头就睡。

这又是一个晚上，我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回公寓，等着电梯，这个时候，后面传来说笑声，我回头，发现是隔壁的两口子。为了不惹麻烦，我向边下挪了挪。

“叮咚”电梯门开了，我们走了进去，忽然发现，电梯里有一个男人，戴着帽子，把脸压得很低，我很想告诉他到一楼了，可是为了避免麻烦，我没说。就这样，他和我们一起回到了7楼。然后，电梯又下去了。

“哎，哎，你说那个男人好奇怪啊，是不是坏人啊？”走在前面的女人是这么说的。“别惹麻烦了，和你有啥关系！”搂着她腰的男人是这么说的。“别人麻烦，和你有啥关心！”我跟在他们后面，心里是这么说的。

第二天夜里，我下班回来的时候，我得知：我们公寓，发生了命案，住在9楼的一个女人，被人用刀割了头。我很害怕，立马跑回了屋子里。躺在床上，我想：一定是昨天晚上，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男人干的，对，要报警！我坐了起来，就想去拿电话，可是，我突然又觉得，不能找麻烦啊，于是，我就躺了回去，努力睡了过去……

“当当当”敲门声把我吵醒，我看了看表，凌晨4点，这是谁啊？我走向门边，把头凑向猫腰。门外站着一个警察，看来是调查杀人案的啊！我犹豫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走了回去，轻轻地往床上一躺。心想：我不在家，我不想惹麻烦。

敲门声敲了好一阵儿后，才停，然后我又听到隔壁的敲门声。不一会儿，我又听到，“警察同志啊，对昨天我们看到一个男人……”看来隔壁的小两口，给自己找麻烦了呢，不管他们继续睡……

正睡得香，突然隔壁传来大叫声，X，又开始了，隔壁真是好兴致啊，都死人了，也不耽误。我蒙上脑袋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中午休息的时候，拿出手机看看新闻，刚点开，我赫然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就是昨天凌晨四点敲我房门的那个警察的脸。新闻标题是这样的：恶性连续杀人犯赵磊于今日落网。新闻的大概内容是这样的：赵磊，前天晚上去我住的公寓杀了住在9楼的女朋友，逃跑的时候遇到我和我隔壁的小两口。他担心被我们告发，昨天晚上，假装警察取证，来到7楼挨家挨户地敲门，来找我和我隔壁的小两口。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对自己说：千万别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