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亲人（五）

            我先生的姥姥去世时已是百岁高龄，她是我遇到的最长久、健朗的老人。

        结婚前，我去先生家拜访时，总是会看到老人坐在床上，拿着放大镜看报纸或杂志。因为年龄的原因，她佝偻着背，原本不高的身材显得更加矮小，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在阳光里，安静详和。她看到我进来，会用干瘦的手拿下眼镜，微笑着说：＂娜娜来啦。＂结婚后，我们每次回婆家时，她也这样微笑着问我：＂娜娜来啦。＂

         老人极爱看报和杂志。有一次，她叫住我，认真地问：＂我总看报上说三个代表，你知道三个代表是谁么？＂我笑着告诉她，没有具体的人，只是一种党的理论。她听了，没在追问，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当时我不明白，现在回想起来，我猜这可能和她的家事有关。老人是协和医学院护理系毕业生，曾经和赵四小姐是同学；2个姐妹在国外。这样的背景，真不知道她是怎样从历届运动中坚持过来的。但是，在我们相处的时间里，她从未提过这些。只有一次，我好奇的问起赵四小姐上学时的情形。老人只是说：＂赵四小姐那时爱跳舞，总不来上课。＂

         老人极爱吃奶油蛋糕和肉，因为担心她消化不了，买蛋糕时我们都不敢多买。只买了切角的来，放在一个绿色小碟里端到她面前，她便用个小叉子一口一口叉下来，细细品味着。

        后来，我公公病重、住院，家里人乱成一团。她总是安静地坐在那把绿色的旧沙发里，从未多问过一句。家人担心她年纪大了，心脏不好，承受不了压力，也没有告诉她病情，直到我公公去世。＂维仲是个好人啊。＂她依旧坐在阳光里，低着头，自言自语。

        在公公去世后，她成了婆婆的精神支柱。可是，年龄不饶人，加之长年心脏病，一年多后的一个上午，老人突然心脏病发作。婆婆连忙打电话叫来救护车，想让医生给她做心脏复苏的电击，可她说：＂不用了。让我歇歇吧，我太累了。＂

        出殡那天，我也一起去了。坐在车上，我眼前永远都是她坐在明媚的阳光里，微笑着问我＂娜娜来啦＂的样子，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了，眼泪竟如决堤的水一样流淌下来。